黄昏时分,西垂的落日如晚霞铺沉,一院的碧树繁花都被点缀得分外璀璨。
听得陶灼华所说的仕女图上有白鹤与辛夷花的字样,苏世贤眼前一亮,蓦然立起身来。因是行动急切,他的青绸衣袖勾到案几上摆放的苍兰,带动着那只汝窑出品的天青色梅瓶花觚,咕噜噜滚了几下,被娟娘赶紧护在手中。
苏世贤顾不得自己衣袖沾湿,连连冲陶灼华说道:“你说的那幅必是簪花仕女图,上头是不是好些古装丽人?那该是前朝周昉的大作,不可多得的宝贝。我记得还有几幅山水长卷,更是气势恢弘。”
说话的功夫,茯苓已然将高几拭净,重新摆放了只掐丝花觚,娟娘没好气地说道:“苏大人,您好歹小心一些,这只汝窑天青梅瓶是少有的孤品,舅太太曾说价值不菲,因为小姐喜欢才送与她插瓶。”
苏世贤顾不得娟娘的抢白,只陶醉地轻眯起眼睛,似是瞧见了簪花仕女图的华丽,更望见了富春山居图的疏淡。他兴致勃勃对陶灼华道:“夕颜,乖女儿,你这便带父亲去瞧一瞧。”
陶灼华一直不曾放下手间的果碟,她将口中含着的一枚桂圆核轻轻吐在漱盂中,惋惜地摇头道:“大人您来得太晚,舅舅从前是收着好些这种东西,不过为了装点门面,他从来不屑一顾。前些时他有位朋友过府,瞧得爱不释手,拿着一船的货物跟舅舅换走了这些东西,如今早已四壁空空了。”
苏世贤宛若五雷轰顶,如同霜九寒天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他恨恨地跺着脚说道:“我记得里挂着,那么多的字画,难不成一幅都未留下?”
陶灼华讶异地望了苏世贤一眼,有些奇怪地说道:“不过是些字画,怎值得大人您大惊小怪?”又赶着问娟娘道:“娟姨您瞧一瞧,花瓶可有磕坏?”说着从娟娘手中接了东西,翻来覆去仔细查看,瞧着那只淡青梅瓶安危无恙,方露出抹如释重负的表情。
苏世贤连头顶都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不死心地问道:“夕颜,书楼里空空如也,你是亲眼所见?”
陶灼华晓得苏世贤爱画如痴,哪里肯给他一丝机会,轻轻点头道:“自然是亲眼所见,舅舅说了,换回的那船货物价值连城。这一趟走西洋,原是为得贩卖这些东西,还说必定会赚得盘满钵满。”
好好的女孩子开口闭口尽是铜臭气,果然近墨者黑。苏世贤强自压下心间的不喜,又不死心地问道:“难道一幅都未曾留下?连那幅富春山居图也没了?”
陶灼华黑白分明的双眸间清湖涟漪,颇有些不以为然:“不晓得大人您说得是哪一幅?我前日去书楼,瞧着反正四壁尽空,到整洁了许多。”
“果然是商贾、果然是商贾”,苏世贤扼腕叹息,在心间一遍又一遍地腹诽。生怕陶灼华撒谎,要她陪着自己立时去书楼探看。
陶灼华到也欣然领命,她将果碟推开,由娟娘服侍着起身去内室更衣,再命茯苓去问管家要了钥匙,自己在前头引路,领着苏世贤往书楼去。
陶家的书楼对于苏世贤迫并不陌生,他昔年陪陶婉如回府时,曾不止一次在这里流连。那时自负品性高洁,虽对这些字画爱若至宝,却不屑开口讨要。
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苏世贤深悔当年故做了清高。他随着陶灼华迫不及待地进到里头,瞧着从前挂满翰墨宝迹的地方如今变成一面面雪白的墙壁,还有书楼里那些曾经满是线装古籍的书柜,如今也四敞大开着空空如也,只觉心内既痛且气,险些要一口鲜血狂喷。
苏世贤重重擂着拳头,砸向一面雪白的墙壁,直气得跳着脚转圈:“你舅舅当真糊涂,什么货物能比得上这些东西?”被斑驳的树影筛落了点点金芒,更显得苏世贤一张脸犹如墨坛,他颤颤指着从前悬挂富春山居图的地方:“单是那一幅山水图便是价值连城,你舅舅真是暴殄天物。”
陶灼华墨画秋波般的双眸依旧纤尘不染,一团孩子气地说道:“舅舅自己的东西,自然想怎么用便怎么用,大人您又何必替舅舅心疼?”
眼看着到手的东西打了水漂,苏世贤便如同百爪挠心,此时又不能与陶灼华撕破脸,想着陶婉如的陪嫁里也有些这种东西,当年进京科考时并不曾想那是他与陶婉如的永别,苏世贤初时未打过那些主意,如今却忍不住动了心思。
苏世贤当下按捺住焦躁的心情,拐弯抹角说道:“你母亲当年也有好些字画真迹,她时常鉴赏,对这些东西爱若至宝,不信你可以问问你娟姨。夕颜你可莫学你舅舅,千万将你母亲的陪嫁小心收好,随时带在身畔才能安心。”
指望着能说动陶灼华,一并将这些东西带入京里。陶婉如的银钱他不稀罕,那几幅前朝真迹却是世间再无二致,苏世贤迫不及待想要收入囊中。
陶灼华无可无不可地将手一摊,轻轻叹道:“东西值不值钱,夕颜浑不在意。因为娟姨说过,母亲喜欢那些东西,夕颜已经尽数让母亲带去了。”
等听得陶灼华将陶婉如收藏的一众字画焚烧,连同陶婉如的骨灰一并葬在云门山麓,苏世贤纵然涵养再好,也忍不住跳起脚来骂娘。
他指着陶灼华颤颤说道:“陶夕颜,你可知晓你这一把火烧了多少银子?烧红了多少人的眼?那是真迹,都是前朝真迹啊,多少人想瞧一眼都没有机缘,便这么随随便便被你焚成飞灰,你母亲难道没教过你?”
“我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