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何子岚的欣喜若狂相对应的便是何子岕的黯然神伤。
何子岕脸上挂着干净朗润的微笑,瞧着单纯如水的何子岚,委实不晓得如何同她述说,这个得之不易的郡王其实依旧是不能摆脱的耻辱。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却要打从一出生便背负着出身所给自己带来的荣辱恩宠。许家花团锦簇与烈火烹油的盛世,何子岕不曾赶上,却要尝尽这一缕罪臣血脉留下来的终身桎梏。
轰隆隆的响雷自头顶滚过,方才的晴空万里霎时被大雨滂沱所代替。耳听着春雷阵阵,何子岚脸颊上的梨涡越发深现,氤氲着神彩叠锦的笑容:“子岕,咱们终于苦尽甘来,你听,连老天爷也要来给你贺喜。”
伴随着撕裂厚厚云层的闪电,头顶一阵紧过一阵的炸雷如脱欢的野马,在天空尽情地纵横驰骋,显得那样痛快淋漓。何子岕伴随着何子岚的话露出深深的笑容,心里却有什么东西在破茧而出。
从前高嬷嬷说得话没有错、许长佑说过的话也没有错。若想要真正洗脱掉罪臣后裔的身份,便唯有江山易主,来一场彻头彻尾的改朝换代。
不然,郡王便只能是郡王,与其他的龙子凤孙依旧是云泥之别。
何子岚欣喜地走至轩窗前,不顾外头大雨瓢泼一般,伸出手去接沿着屋檐淌下的晶莹雨滴,回眸冲何子岕笑道:“子芥,你听廊下的铁马声多少清脆。”
乍起的风吹动廊下铜制的铁马,叮铃铃的声音悠长又动听。
伴阴着又一道劈开乌云的闪电,何子岚清丽如雪的俏颜倏然在何子岕眼前放大,从未有过的念想自何子岕心中化茧成蝶。因是那想法太过匪夷所思,何子岕自己都吓了一个哆嗦。
何子岚却是沉浸在迟来的欢乐和对仁寿皇帝深深的感激里,她孩子气地咯咯娇笑着,将从窗下接来的雨水泼往何子岕身上,两人如同年幼时候那般打闹起来。
大雨来得急去得也快,雨疏风骤之后,却有道弯弯的彩虹映上天空。何子岚孩子气地倚在何子岕窗前,久久不舍得移开目光。
何子岕好脾气地劝着姐姐回去更衣,命小豆子取来青竹缎面的大伞,亲手替她撑开,再伴着她走进薄薄的雨暮里。姐弟二人一高一矮却又同样风姿绰约的衣影自长安宫绕过竹林、走过芭蕉丛,一直来到长平宫的门口。
何子岚被雨水打湿过的双眸莹亮如珠,依旧沉浸在早些时的欢喜中。
她叫小环打水净面,再换了身干净衣裳,便就走至佛龛前悄悄掀起了帘笼,冲着偷偷放在此处的许馨的牌位深深磕头:“母亲,父皇终于得着了机会眷顾子岕,您大可放心,九泉之下也该安息。”
清烟缭绕下,许馨的牌位显得渺渺茫茫。一代佳人早便香消玉殒,不晓得能否听见亲生女儿的至诚的心声,唯有一旁那尊和田玉的观音像仁慈祥和,目光中依然是深深的怜悯。
何子岕内心有过艰难的天人交战,临走之前选择去向许长佑与高嬷嬷辞行。
庄园虽远,却因那圣旨昭告天下,因而也得了他被册封为泰郡王的喜讯。
瞧着何子岕玉树临风的翩然之姿,许长佑喜不自胜,请高嬷嬷宰杀一只肥鸡,自己亲自动手做了锅豆腐汤,想要痛痛快快与何子岕喝上一盅。
血缘关系自来做不得假,细细分辨间,许长佑虽然自毁容貌,那眉眼间却依稀能瞧得出与何子岕有几分像处。高嬷嬷端上菜来,再替二人斟了酒,望望对面而坐的一老一少,瞧着许家人特有的一双秋水明眸,忍不住流下了激动了泪水。
明明离得极近的两个人,今日何子岕却感觉离得他们如此之远。
幼年时高嬷嬷牵着他的手徘徊在药畦中的一幕幕不时闪过,何子岕望望一直拿帕子拭泪的高嬷嬷,心中忽然有些不忍。他斟了一杯酒递给高嬷嬷,温和地说道:“并没有外人,嬷嬷也过来坐着,咱们一起说说话。”
高嬷嬷推辞不得,便侧着身坐在了许长佑的下首,因着何子岕如此体恤又红了眼圈。许长佑颇有些意气风发,拿着杯子与何子岕碰道:“今日殿下成了泰郡王,再假以时日便会是亲王,指不定往后咱们行事更加便宜。”
何子岕懒得开口挖苦这总是瞧不清形式的叔祖公,瞧着对方一根筋似的思绪,到也晓得了昔年他未何屡试不第。
浅浅抿了一口杯中酒,何子岕终是提及来意:“子岕今日特来向二位辞行,不日便要率同礼部诸官同往大裕,向瑞安长公主贺生辰之喜。”
闻知何子岕初封郡王便领了朝中差使,并且可以与瑞安会晤,许长佑更是激动得捋着胡须哈哈大笑道:“七皇子、泰郡王殿下,今次果真是老天开眼。从前咱们与那个大人物只能靠着书信联络,如今却有缘见见真人,真是天赐良机。”
时至今日许长佑依旧像个秤砣般摇摆不定。一时希望何子岕从郡王升至亲王,一路青云直上,能替许家平反昭雪;一时又希望断不下与瑞安的联系,想与这恶妇联手,打着仁寿皇帝江山的主意。
何子岕心间微叹,忍着全部的不耐,脸上依旧挂着温醇的笑意听着许长佑的夸夸其谈,到不时问及高嬷嬷从前许家的一些旧事。
许长佑脸上已然有了三分春色,他忽然兴起个大胆的想法,冲何子岕满怀期望说道:“殿下,您启程时能否将我带在身边,咱们一同与这位大人物谈一谈?”
何子岕微微摇了摇头,澹若云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