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琴行出来,连珏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在听了地点之后特意向她确认了一遍,朝后视镜古怪地一瞥后没再多言,半小时后把她送到了目的地。
下车之后,连珏沿着整排的活动板房前进,几台重型车辆随意地横在路边,坑洼的旧水泥路面上满是黄泥车辙。三两民工抓着油腻的脑袋蹲在石碓或沙山旁,一边握着脏兮兮的罐子喝水一边斜眼睛瞟着这个越走越近的女中学生。
连珏低头走路,跳过一条一米多宽的壕沟,拐向了破败的更深处。
这里就是年柏泉,文湖市南部曾经人流量最大的区域,两个城中村毗邻,环绕着贺省最早一批修建的高架路和人行天桥,无数的商铺,门店集中于此,喧嚷一时。
大片的工地围栏挡在眼前,连珏辨认了一下方向,皱着眉头从一道人为开出的缝隙钻了进去。
几百米外的小吃城已经被夷为平地,挖掘机神气地骑在一摊建筑垃圾上,把一头的砂石挖到另一头。
连珏看了一会,继续前进。
在一面还算完整的红砖墙上,79号门牌依然可见,风卷起了无处不在的浮尘,连珏用袖子捂住口鼻走了进去。
浓重的油彩包围了她,四壁上绘着的嬉皮小丑,怒目金刚,湿婆神,迈克尔·杰克逊等纷纷转过头和来客打招呼。
79号小院,理解的人们称之为“流行前线”,“命运斗士的营地”,但那只是很小比例的观点,大多数人更愿意用“牛鬼蛇神”来称呼这片充斥着朋克、嘈杂、颓丧、挣扎的地方。
在年柏泉,这里是买醉的不二之选。每到夜晚,荷尔蒙和酒精的味道就会从那些小房子里的排气扇中散发出来,弥漫在整个院子的空气中。
连珏一一回应他们的视线,最后走向了摆在角落的半艘轮船。
那确实是半艘轮船,老沈用它前半辈子攒的所勇值牟糠忠藕〈颖ǚ铣Ю到了这里,又把他前妻的半辈子积蓄骗来给里头重新装修。他充分发扬了西方的个性化经营理念,捡了根长木棍,串上一件画了骷髅头的黑色t恤,杵在船身上就正式开张。
“年轻那会儿挺想回到16世纪,在大西洋上扯一条破帆,拉上四五个兄弟挥舞着烂刀子朝过往的商船大喊‘留下你们的金子’,赚了就上岸找几个娘们胡天胡地,赔了就跟着风浪四处飘摇,啧,多洒脱。可生在这个时候我也没辙,只好用点别的法子满足一下心里这点小愿望。”
耳边又回响起当初大家把老沈和这坨废铁围在中间,那家伙手里握着一瓶啤酒,用平淡中带着一丝憧憬的口吻向众人解释的这番话,连珏望着那扇挂了一个塑料泳圈的“舱门”,解开了她的发箍。
门没锁,走廊内光线很暗,连珏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慢慢向前走。
“老沈,你在里面吗?”
“老沈?”
依旧没有回应,连珏皱了皱眉,在转角处举起手机往大厅里照射。
一个人影缩在吧台一角,朝着光源的方向抬了抬头,大堆酒瓶摆在一旁,整齐得像是插在寺庙门前炉子里的线香。
“嗨。”男人的嗓音嘶哑:“你怎么来了?”
“天……”连珏看见如此场景,心疼得捂住了嘴。
“要来点吗,我看看……应该还有几个没用过的杯子。”
连珏慢慢地走到老沈身边,“舷窗”灰蒙蒙的,海盗酒吧的吧台区能见度十分低下。
老沈在脚下的柜子里翻了一会儿却一无所获,懊恼地抠着头皮。
“算了,女孩子少喝点酒。”他仰头闷了一口:“刚才你去过疯子那儿了?”
“别喝了!”连珏去抓酒瓶,本以为会遭到一定的抗拒,结果轻而易举地就收了过来。
“太恶心了,我真不知道为什么鸡尾酒里要兑这玩意儿,妈的以前有只蟑螂掉我茶杯里泡了一夜,再喝起来就是这味道。”
“就这种馊水也能被那个管酒的宝贝成什么样,开了他真是明智,他妈的除了坑老子的钱外啥都不会干。”
老沈的眼皮给面子地撑开一道缝隙,油腻的半长发紧贴着他瘦削的脸线,胡子好像很久没刮过了,狂放地相互纠缠。
“我说那孙子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呢,一说要喝酒准是有别的事……”
“你之前到哪去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连珏喊道。
老沈歪着头看连珏,淡淡道:
“别激动小姑娘,我很好,只是觉得外面有些吵,想在个清净的地方一个人呆会儿。”老沈两条胳膊软绵绵地搭在布满灰尘的玻璃台上,用力地打了个酒嗝。
连珏气愤难耐:“那现在呢,我都以为你去别的地方了,趴在这里不死不活算怎么一回事?”
“没劲了,走不动了,道行不够,那些人的眼睛让我很不舒服,以前的那些事情老在脑子里打转。”
“然后就很想抽烟,前几天发现已经没钱买烟了,想起来这地方还有些酒,就过来了。”
“你说奇不奇怪,我明明不愿见人,偏偏很想说话,中午还跟街对面那家烟酒铺的老板侃了俩小时,哎呀,不该联系你的,让你跑着老远来,”老沈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头埋进胳膊:“我却用这幅模样来迎接你,不好意思啊。”
只过了一会儿,他便重新坐直了身体,冲着连珏弯了弯眼睛。
“不过看到你,我的心情好多了,嗯,明天就出去找点事做。”
那双眼睛历经风雨患难,依旧保留着七年前的纯粹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