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信步往废墟中走去,虽然城市废墟在如今更像是荒野,只遗留下来了些许废墟的痕迹,过往的城市轮廓已经全然不可见,但对于男子来说这却不是事情,他只是按照记忆中的街道去前行。
这里,曾经是他徒步丈量过的城市,也是他的出发点,也曾经是他守护着的城市。只不过在如今这座城市再也不是一座城市,已经成为了废墟,过往的一切早已烟消云散,遗留下来的只有过往的荒唐罢了。
他行走,到了该转换方向的时候又换了方向,向着目的地前进。
如果非要说在记忆里面最深的两个地点的话,一个是汴梁城,他曾经领军即将要去收复的城市,也是所有宋人耻辱的源头。另外一个,便是这里,不是这座城市,是一处牢房,牢房中的亭子。
风波亭。
一座叫做风波的亭子,应该遮挡风雨,却终究遮挡不了风雨,更抵挡不了风波的亭子。
他叫岳飞,是许多人记忆中不曾褪色的一个名字,也应该是早已躺在地下的一个人。可他还活着,还站着,能够来到这里,却早已经不是那个收拾旧山河的岳飞了。
有些人,可以被打倒,可以被杀死,可以被人唾弃,可以面对千夫所指,始终心不死。但一旦心死了,却又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再也不复往日模样。
他的心死了么?
岳飞扪心自问,得到的答案是是。他的心早已经死了,从自己的影子,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兄弟死了之后,心便死了。
他可以被背叛,被曾经的兄弟背叛,被曾经效忠的皇帝背叛,被那些曾经守护着的人们背叛,他不在乎。
可他怕人死,怕身边的人死,怕亲近的人死。不怕他们战死,而是怕他们死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没有一点死的价值。
死有重于泰山,又有轻于鸿毛,他们这种人最怕轻如鸿毛的死去。
从他决定在那个时间断北伐,逆着潮流前行的时候,许他身边多人就知道自己会死,却依旧跟随,为的便是洗刷异族施加在身上的耻辱。
可却没有想到,没有死在与异族的交战中,却死在从背后人手中递出的刀尖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怕自己死,怕的是别人死。
这很奇怪,非常的奇怪。许多人都怕死,惧怕死亡,害怕自己死。
这的确很奇怪,身为一名百战将军,本应该看惯死亡,淡漠死亡,不应该还会害怕死亡,害怕别人的死亡。何况身为一名百战将军,不论做的决定是对是错,都必然会有人为此付出生命,即使是手下的将领与士兵。
岳飞停下脚步来,这段对他来说遥远的道路,终点已经到了,在思绪中竟是如此的短暂。
一座倒塌了的亭子,也是废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遗留下来的只有在倒塌的亭子遗址上出现的草木。
风波亭,终究抵御不了风波,连风雨都遮蔽不了,倒在了经过的时光之中,风雨之下。
三个小小的土包,出现在风波亭遗址旁边,周围明显有经过清理,看得出来与被草木覆盖的其它位置的不同。
土包前面立着石碑,上面刻印着主人的名字一岳云、岳飞、张宪。
三十功名尘与土,那些恢宏的过往,如今剩下的只有一捧黄土罢了。
这是坟,是坟墓,只不过十分的粗陋,不像是那些经过修葺的气派的坟墓,与寻常人家没有什么不同。却又比寻常人家还不如,因为坟墓的主人在里面,而这里,主人不在里面,埋葬着的只有属于他们的衣冠。
说得上是尸骨无存。
岳飞的墓在中间。
人还活着却又看到自己的墓是什么感觉?岳飞没有多大的感觉,因为死在里面的就是岳飞,即使他只是一个影子,但他就是岳飞。
或者说,岳飞这个名字虽然是属于岳飞的,可那些报效国家,壮怀激烈之人,他们都是岳飞,并不以功绩多少,出身如何而做评价。
放下食盒来,岳飞低头,长枪在肩上一个偏转,枪杆掠过脖颈,从左肩转移到了右肩,挂着酒坛子的那一头落进了右手中。
解下酒坛子,长枪往地上一立,陷进了地面,笔直的矗立着,扬起一阵沙尘。
打开食盒,食盒里面有着岳飞准备好的各色菜肴,四个空杯子。
将菜肴都摆放在墓前,三个空杯子也依次排开,最后一个杯子摆放在自己的面前。
岳飞揭开酒坛的封泥,往四个杯子里面倒酒,最后也不管脚下是泥土与枯草,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举起酒杯,遥遥一敬,将酒水一饮而尽。
岳飞以前不喝酒,在军中不能够饮酒,平常的时候更是饮酒极少。但是现在,他喝了,不仅喝,平常时不时的还会来上一坛。
所以他会说,他已经不是岳飞了。
酒中真滋味便是醉,可惜的是他很难醉,即使醉了也还清晰记得那些过往。
“又见面了啊,老伙伴们。”放下酒杯来,岳飞注视着前方,低声说道。
岳云虽然是他的儿子,实际上他们是父子,也是朋友,还是一同战斗的同袍。
他的影子,最了解他的人之一,同样是朋友,也是一同浴血战斗的同袍。
张宪,他的发小,一路相随,最亲密的朋友,能够将后背放心依托的人。
现在,他们在里边,他在外边。
生与死之间,有时候如此的近,里边与外边。有时候又是那么的遥远,如隔了一层天涯,永远不见,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