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顾长离此时异样的沉默,玄清挑了挑长眉,忽然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徒儿给为师哼一曲小调罢。”
“……”
早就预料到顾长离会是什么反应的他嘴角一扬,笑容爽朗,仿佛通身痛苦与煎熬都散去般,轻声吟唱着一首调子不明的曲儿,“一粒灵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赫赫金丹一日成,古仙垂语实堪听~~”玄清的声音本来极为清朗动听,然而顾长离直到这时候才晓得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音痴,好好一首诗词被他唱得南腔北调,东拉西扯,硬生生地变成魔音贯耳。
偏偏他本人还没有什么自知之明,方才唱到半截便急不可待地停下来求意见求表扬,“徒儿觉得为师唱得如何?”
“师傅您开心就好。”既触动于玄清为他的牺牲,又实在昧不下良心说话的顾长离沉默半晌,艰难地回答道。
“是不是觉得师傅唱得很好听?”
“……是。”
“我就知道徒弟你和外面那些没眼力劲的家伙不一样,他们有一个没一个都说我唱得难听——简直有辱斯文!修真人哼的曲,能说不好听么!”说到这里,若不是碍于无法动弹,玄清早就拍着床板,瞪着眼睛来表示他的不满和激动,“三百多年前,为师可就是听了这曲街上一道人随口挂在嘴边的调儿,这才坚定了那一颗求道之心。”
“三百多年前?”顾长离低声重复了一遍,内心隐隐有些震撼。他的师傅,就是在这样一种对于修道有成者不过转瞬即逝的时间里,蜕变成足以俯瞰天下豪杰的白玉京真人,一步一步地接近最后的那道门槛。
“是了,当时为师我还是个仗着家族权势,刚刚筑基的小纨绔,整日上街招猫逗狗,游手好闲,真真是人厌狗嫌。”回忆起往昔的黑历史,玄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眉飞色舞得连语调都一同飞扬起来。
渡功的时间由二人之间的修为差距决定,于玄清和顾长离而言极为漫长。在这段弥足珍贵的时间里,后者没有追问师傅重伤濒死的原因,没有提及事关天下安危的两界渊之战结果如何,他只是默默地低着头,倾听某个话痨家伙絮絮叨叨讲述着自己数百余年或壮阔或平淡的人生经历,一言不发。
随着玄清口中描述,顾长离一同感受着那个纨绔子弟,江洲一霸年少飞扬的少年时光,荒颓堕/落的青年岁月。
他有过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光灼华,也有着遭受牵连举族覆灭,跌落红尘满身泥淖的狼狈过往。他曾经以筑基修为生生算计毁灭戕害家族的一方豪门,也曾不服管教桀骜不驯,仇视硬是收他为徒的白玉京掌门,日日夜夜计划着叛逃宗门。他轻狂过,放/浪过,绝望过,心殇过,爱过恨过,哭过笑过,一切的过往一切的苦难,都如同前尘往事,过眼烟云般,没有在他的生命中留下太深的痕迹。一颗道心圆融如意,仿若天成。
可是,这样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他就要死了。
由后心不断传来的热流在逐渐减弱缓慢,这是渡功即将完成的标志。
接受玄清无私馈赠的他即将一日千里,突飞猛进,也许几年之内便能功成金丹,注定能够震惊天下,必将前尘似锦,灿若烟华。甚至连最最不可能的归家一途,也有了渺茫但至少存在的希望。
顾长离自觉此时此刻,碍于身份,自己即使面上还要装出沉痛悲伤的表情,心里却总归会有着欢欣喜悦。
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他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过客,羁绊和感情嘴上说说也就算了,哪里当得了真?眼前之人虽说名义上还是他的师傅,可自己又何曾真正敬畏孺慕过?——他在心底不断地暗示自己,像是自我安慰般絮絮着解释着。
眨了眨眼睛,顾长离旋即感受到一滴从眼角流出的液体,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然后沾湿了他的衣角。
那股灵气传导产生的热流,真真切切地,断了。
“徒弟,哭哭啼啼的什么样子,白瞎了一张顶好看的脸,快给师傅笑一个。”
最后维系幻相的灵力也一并散去,顾长离眼前出现了玄清此时真正的模样。
渡功之人,油尽灯枯,十死无生。
那副翩翩公子,遗世独立的俊美容颜不知何时已经布满斑驳的纹路,墨色深沉的乌黑长发光华尽逝,枯朽苍白,行将就木老人家模样的玄清朝着顾长离挤挤眼,伸出一只青筋暴起皱纹遍布的右手,轻轻抹掉小徒弟眼角处的泪痕,跟着笑得露出满脸的褶子。
“不笑啊,那师傅给你笑一个。”
他便这样蓄着浅淡的笑意,溘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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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木偶般呆楞着坐在床榻之上,顾长离的脸上无悲无喜,无笑无泪,只是一直捧着那只不久前方才软软垂下的右手,像是在做一场无声的告别。
“笨蛋师傅,叫你最早见我的时候装成个老头样貌的怪人,亏你还是以推演天机为长处的钦天堂堂主,怎么可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种叫做“flag”的说法?”
“叫你成日摸我脑袋,捏我脸蛋,杞人忧天地忧虑着我的容貌惹麻烦,你是不晓得自己也是白玉京里的钻石王老五么,这下倒好,真的变成臭老头了。”
“你总说让我不必担忧,尽情修炼,修真界的风风雨雨人心诡谲你自有办法替我挡着。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可是徒弟我现在还只是筑基耶,很容易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