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沧海盯着窗边那个年轻女孩。
一身便衣,穿着普通的格子衬衫、牛仔长裤、平底帆布鞋,女孩有着一副纤细的身材,柔顺光泽的及腰长发。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边眼镜,镜片下,是一双漆黑深邃、却因深不见底而略显无神的大眼睛。肤色雪白,如瓷娃娃般,有种上了釉的冰洁晶莹。
长得是挺漂亮,但总给人一种哪里出错了的感觉。
每个“故障”都挺细微,也算不上奇怪,比如没有微表情,没有小动作,人偶似的没什么“活气儿”……但这些小故障堆积在一起,就显得十分奇怪了。
她在那儿,就好像不在那儿,对在场任何人都没有影响。
付沧海对着她左看右看,一张疙疙瘩瘩的老脸僵硬得更像鳄鱼了,也没认出来这是谁、是队里的哪位女同志,刚要开口问——
祝航飞率先一步冲上去,对那女孩冷脸威吓道:“哎那新来的,有人让你说话吗,啊?发言之前不知道先打报告,不懂规矩!”
女孩被训了一通,照旧没什么反应和表情,只淡淡垂下长睫,轻轻回了个“是,祝副队。”
但祝航飞的表情却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简直就是“阴雨转晴”的生动写照,扭头冲付沧海眯眼笑道:“付队,这是咱们队里的实习生甄珍,第一次出外勤不太懂规矩。”
付沧海听着更纳闷了,在他印象里,刑侦队的确有个女实习生,但不是这个……
他正想着,身旁的祝航飞冲甄珍十分火光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那儿干杵着?荔香呢?”
还没等甄珍开口回答——
“祝副队,我在这儿。”一个绑着蓬松马尾,青春靓丽的女孩从门口走进来,脸色苍白,声音虚弱,手里拎着个透明物证袋,里头全是黏糊糊的、不辨正体的呕吐物。
祝航飞看见吐了个两脚发飘的荔香,更加没好气,手一拍脑门:“你就那点儿出息?警校毕业来队里吃干饭的?!”
荔香自从进了刑侦队实习,就没听过一句重话,此时攥紧了盛满她已经不成形的今晚宵夜的物证袋,低头望脚,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样子。
付沧海望着荔香——这个他印象里的“实习生”,又一扭头,冲窗边站着的那个女孩看去,这才明白真相:实习生有两个,而这个叫“甄珍”的,一直以来存在感无限接近于零,所以约等于“不存在”。
付沧海鼻腔里哼哼了一声,想把这小插曲盖过去,继续查案子,但一低头看见手里的黑桃q纸牌,不知为什么,刚刚那毫无存在感的实习生说出的一席话,竟成了单曲循环模式,一遍遍在脑海里重复。
“黑桃代表利剑或长矛……有着‘死亡’的寓意……”
“黑桃皇后是四张皇后牌中,唯一一位手持武器的王后……”
付沧海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一张老脸,在慢慢变白。
他一个刑侦经验二十余年的堂堂支队长,处级干部,竟然被实习生抢白,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刚出警校的青疙瘩蛋,乳臭未干的小屁孩,都敢来随便插嘴了,他的威严何在?
付队长强行按下翻涌的气血,将双手背在身后,起了个“指点江山”的范儿,沉声打断了正教育两个实习生的祝航飞:“小祝,先不忙着训话,咱们得给实习生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不然她们怎么学习进步?来,你先讲,说说对案子什么看法?”
付沧海点兵点将似的,指了指被血腥味熏得正酝酿下一次山洪大爆发的荔香。
“我?”荔香宛如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的差生,浑身一哆嗦,连呕吐感都给吓没了,“可是我……”
她眼睛啪嗒啪嗒眨着,为难地看向祝航飞。
祝副队长这会儿一改私底下的“二皮脸”,全然没有跟同志们打成一片的亲切感,瞪了荔香一眼:“付队让你说你就说!连案子都不会分析,你当什么刑警?回头就给我脱衣服滚蛋!”
荔香眼眶里酝酿着点点泪光,一吸鼻子,只能硬着头皮开始照本宣科:“那我就说了。那个……从、从现场来看,被害人的钱包留在外套的内兜里,里面有八千多块钱,还有……死者外套口袋里的瑞士名表、苹果手机,这些贵重财物都没有丢失,所以可以排除抢劫杀人的可能。”
听她说完,祝航飞几乎翻了个飞出外太空的白眼。
荔香并没看见,反倒找着了节奏,继续说道:“被害人身中四十多刀,那地方……我是说生殖器,被凶手砍了下来,身上还被硫酸烧过,凶手应该对死者怀有很深的恨意。再加上案件发生在情人旅馆,我觉得很有可能是情杀或者仇杀。接下来,我们走访被害者的社会关系,应该能排查到嫌疑人,比如死者生前或许在外包养过二奶之类的。”
弱弱地说完,荔香心虚地扫了一眼付沧海,只见后者负手而立、岿然不动,于是她更加惴惴不安,声音带着哭腔:“付队,我没有经验,可能说的不对……”
付沧海根本没理她,心想着“实习生一号果然是个废物,二号自然不足为惧”,随即望向窗边又开始低头看小本儿的甄珍道:“该你了,我看你好像一直有话说,现在让你说个痛快,说吧!”
站在窗边的甄珍听到付沧海的话,微微抬起头,将手中的小牛皮本轻合上,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荔香差点晕过去——
“这不是情杀或者仇杀。”
甄珍的语气似乎只有一个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