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众人曲儿也听够了,饭也吃饱了,酒也喝足了,便次第告辞,像秋日的白杨树叶一般,一片一片从树梢上落下来,泥牛入海,不知所踪。
戏停了,席散了。离家许久,恰逢中秋,赵志文预备着要进内堂跟女眷们照个面,打个招呼,报个平安,本待邀请两位兄弟结伴同行,然而,一眼望去,但见赵志武犹自迷离着,恍恍惚惚,赵志祥心不在焉,拘拘束束,面含苦笑,轻叹一声,只好作罢,一招手,唤来二把刀和赵文渊,吩咐他们好生照顾两位兄弟吃茶,自己且去内堂打个转转,便即转来。
安顿好两位兄弟,赵志文又着赵文义新开一桌筵席,宴请薛家班一干艺人,以资感谢。诸事安排停当之后,赵志文带着赵文礼健步如飞走进了内堂,畅叙天伦之乐。
伙计刚刚把茶泡好,赵志武和赵志祥才品了三两口,还没来得及仔细叙话,炮筒子乍然神出鬼没地钻了出来,一双眼滴溜溜转着,像个心怀叵测的小贼,贼眉鼠眼。
赵志祥眼尖,瞧见炮筒子这般模样,心念一转,便晓得他必定有重要的事情汇报,遂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二哥,炮筒子这档口来找你,必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你先去料理吧,待忙完了公事,咱们兄弟再好生说说话儿,聊聊天儿。”
赵志武闻言,一咕噜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把腰板儿挺得笔直,像一棵挺拔的青松,剑眉一扬,说:“你个龟儿子,平日里到是大大咧咧的,今儿个怎么像个娘们儿一般扭扭捏捏的?我和志祥是亲兄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有什么屁就在这儿放。”
炮筒子挨了一通骂,并不难为情,脸色反而越来越红润,好似受到了褒奖一般,进门时的仓皇和拘谨骤然烟消云散,信手扯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说:“局长,三爷,你们兄弟俩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我并不是个不识时务没有眼水的人,但这件事儿委实蹊跷,不敢擅自做主,把它压在心里,必须第一时间向局长一吐为快。”
赵志武轻轻滑动盖碗,浅吸了一口茶,说:“有事儿就说事儿,屁话怎么那么多,你瞧瞧外面,天蓝地绿,这剑门地界儿还是朗朗乾坤嘛,天又不曾塌下来,能出什么了不得的幺蛾子,就把你拘成这般模样,好似狗肉上不得席面。”
炮筒子不以为仵,讪笑道:“局长,你晓得的,我书念得少,屁话赛过文化,这是没法子的事儿,这辈子怕是改不过来了,您就将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瞧一半儿丢一半儿,千万莫为我生闲气,要是因为我气坏了身子骨儿,我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赵志祥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你可真是个活宝,二哥让你少说废话,直言主题,可你叨叨来叨叨去,说了老长一截儿,到底尽是些不咸不淡的废话。你就甭绕弯子了,到底发现了什么蹊跷事儿,赶紧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帮你拿个主意。”
炮筒子说:“赵大伢出家了,在志公寺里做了和尚。”
好似平地里一声惊雷,赵志武闻言懵了,赵志祥闻言懵了,二把刀和赵文渊闻言,也纷纷懵了,旋即,赵志武笑了起来,赵志祥笑了起来,二把刀和赵文渊也笑了起来,好似听见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人人忍俊不禁,情难自已,笑得前仰后合。
俄顷,众人笑毕,赵志武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赵大伢有老婆有娃儿,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平白无故地去当哪门子的和尚?你仔细说说,这背后可有什么缘故?”
炮筒子说:“赵大伢虽说算不上个顶天立地的头面人物,但他毕竟是赵庄的管家,处事圆滑,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剑门地界儿上,这个身份到底是非同小可的,除了赵庄的各位老爷少爷,各房夫人小姐,谁不高看他一眼,谁又真心入得了他的眼,他衣食无忧,有吃有穿,有老婆有娃儿,依照我的想法,赵大伢的日子应该是过得十分滋润,至少比我这个光棍儿要强许多吧,我都没有出家当和尚的心思,他怎么就说干就干,冷不丁地就当了和尚了呢?凡此种种,我想着这背后必然有个缘故,至于这个缘故究竟是什么,我还不能十分拿得准确。”
赵志武闻言,脸色忽然深邃起来,且不理会炮筒子绕来绕去,说了等于没说的话头,略微沉吟,转过身来,瞅着赵文渊,突然发难,问道:“文渊,俗话说得好,砍树莫剜根,打人莫打脸,你跟我说说,你为啥要收了赵大伢的耳朵,难不成你想吃红油耳片?”
赵文渊没料到赵志武会突然问到自己头上,闻言不禁一怔,脸色一阵儿白,一阵儿红,说:“倘若我说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二叔你会相信么?”
赵志武嘴角荡漾起了一丝轻笑,脸色依旧黑如锅底,说:“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个性虽强,欺师灭祖的事儿,谅你也不敢做出来,换作别的事儿,你说什么我自然就信什么,但这件事儿实在太过蹊跷,非同小可,你要是在我面前装糊涂,可别怪二叔翻脸不认人。”
赵志祥见赵文武言语甚重,生怕他们叔侄俩顶起牛来,当着外人的面儿,不好收场,赶紧打起了圆场,说:“文渊,二把刀和炮筒子都是你二叔的得力心腹,是信得过的人,除他们俩之外,再也没有外人。赵庄有祖训,无故不得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