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闲止踩着雪,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暖阁。
他淡淡扫了凤姑母子一眼,将墨色大氅递给小三登,笑道:“你今日倒精神,这么晚了也不睡。”
我沉默地看着他,应道:“宫里来了稀客,自然睡不着。”
其实于闲止的来意,我怎会不明白。
虽说京城是朱家的地盘,可皇族式微,藩王坐大,要从远南大世子身旁提一个人来,谈何容易?更何况,还是他最着紧的那个。
于闲止这才看向地上一对母子,恰巧凤姑偏过头来,目光与他对上。那小儿最是机灵,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句:“干爹——”
于闲止的眉峰微微一蹙,弯身将凤姑二人扶起,沉声道:“莫白。”
屋外进来一个扈从。
“将凤姑和汤儿送回别苑。”
“慢着!”我喝道,“大世子瞧清楚了,这里是本公主的天华宫,可容得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于闲止背影一顿,回过头来:“倘若我没记错,昌平公主要提本王的人,也没经过我的同意。”
我看着面沉如水的于闲止,忽然想起一些不相干的道听途说——早听闻远南大世子为人冷峻,铁腕手段,难为他在我面前扮了这么久的笑脸。
我与他僵持着,沉默地站着,不知何时,屋外又开始落雪,稀疏几粒飘进屋里,沾地即化。
于闲止蓦地叹了一声,莫名道:“阿碧,别再任性。”
我却不知他这个“再”字从何而来,只是看到被他护在身后的凤姑母子,我竟觉得十分乏力。
莫白还是将这对母子带走了。于闲止立在窗前,看着外头愈下愈大的雪,忽然走过来拽紧我的手:“随我出去走走。”
从天华宫到咸池门,是漫漫长道,两旁的宫墙上积了很厚的雪,于闲止牵着我,漫无目的地走。
双腿陷在雪地里,走了一会儿,便有些发麻。我弯下身去揉腿,于闲止沉默半日,说:“那年凤娘是受我表姑指使,会发生何事,她也不知道。”
我直起身来,看入他的眼:“人人都说自己无辜,人人都将过错推到淮王妃身上,但你们都活得好好的不是么?而我差点死在冷宫,这个亏,我应当跟谁讨去?”
他的眼神云遮雾掩:“阿碧,过去的,就不要再想了。”
我忍不住笑了,“承蒙大世子看得起,可惜昌平绝非一个大度之人。他人存心害我,我虽不至于以牙还牙,但要我不追究我做不到。”
他的眉峰渐渐蹙起,语气也变得清冷:“木已成舟,追究一个结果又能如何?”
我心中一沉,没有答话。
于闲止又牵了我的手,拉着我往回走。我与他错开半步,只能依稀看见他崩紧的唇线。
良久,他又开了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只是不甘心,或许我不能为你做些什么,但从此往后,只要你要的,我都给你。”他一顿,忽然用力握紧我的手,说:“别再难过。”
夜是清凉的,大雪洋洋洒洒染得天地浩然,也将于闲止的发丝染得花白一片,我忽然想起一个句子来,朝如青丝暮成雪。
怎么会难过呢?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我想我今日动气,更多的只是遗憾,遗憾那些再也没办法成全的心愿。
我说:“你说得对,我只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一个人死生一场,到头来竟是一个笑话,不甘心曾有过的期待与美梦,如今全都成了泡影。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木已成舟。”
天华宫已近在咫尺,高耸的楼阁矗立在皇城西天一角,分外寥落。
我又想起之前的争执,不由地笑道:“你知道吗,方才看你竭力护住凤姑母子,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一个过客,忽然跌入别人的故事中。”
于闲止回过头来,眉头紧皱:“我与凤娘,并非你想的那般。”
我没理会他的解释,抬头看了眼夜空茫茫,问:“闲止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去?”
“阿碧?”他错愕道,复又露出一丝欣慰的笑,“你竟是记得的。”
记得又怎样,连三年前的一段繁华都能化作前尘旧事,遑论儿时的一场相识。
我说:“今年,你千里迢迢地来京城跟我提亲,我其实是很感激的。你对我百般照顾,免我惊,免我冷,我并非全无知觉。你的每一分心意,我都记在心里。有时候,我甚至想就这么跟你去远南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也不错。我也确实这么做了。每回你来,我都尽心与你相处。我晓得你爱茶,闲来无事时,我除了翻下传奇话本子,也会瞧一瞧茶本,学些奉茶之道。我虽有些小气,有些大而化之,可自问并不曾薄待于你。”
我垂下眸子,“我晓得这些心意,及不上你待我的一分一毫,可是……”我慢慢从于闲止手里抽出手,“就这么,算了吧。”
大雪纷飞迷离,于闲止的眸光却格外沉静,悠悠的,如古井。
他的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更多的话,只是指了下天华宫,安静地说:“我看你进去。”
禁宫中,一直有些碎语,我自冷宫出来,也听得一些。说淮王在南面的那块封地,是块陆水交通四通八达的宝地,远南王一直想要。三年前,淮王殁,离妃薨,那块宝地,也成了蚌中之肉,人人争之。
争的过程我不得而知。结果是慕央虽为朝廷保住了那块地,可远南却将水陆交通的闸口握在手里。
其实朝堂是非,与我一个公主又有何干?可惜鹬蚌相争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