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代玉儿打了算盘是很响的,代砚骁在其中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只是大部分时候,人们表面上尊重自己的对手,实际上却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譬如此时因为毒蛊入体昏迷不醒的长云侯。
他是官场上惊才艳艳的少年卿相,他是战场上血战天明的地狱阎罗。
他是无数人心生敬仰的年轻战神,他是落难者心生渴望的救命菩萨。
他并非无所不能的大罗神仙,并非百毒不侵的英雄人物。
他并非无情无欲的圣人贤者,并非无怨无悔的中流砥柱。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有着自己所爱,却只能在五官丧失里挣扎的人。
他知道自己不该沉睡,可是他睁不开眼,听不到,身上什么感觉也没有。
或许更深的畏惧是,他害怕睁开眼他是瞎子,起身来他是聋子,更甚者他连所爱之人的亲吻都无法感受到。
他额头是剧烈的滚滚而下的汗珠,面色苍白到褪去了血色。
漆黑发冷的夜色里,漫天遍地的血液里,死亡的绝望和将死的恐惧在空中蔓延,他什么也见不到,却什么都在眼前。
多年之前那个漫天大雪的夜晚,他瞧见夜色里明亮的洁白的宫灯,瞧见躺在地上的一双尸体,他的两位年少的兄长,并排躺在冰凉的大理石板上。
他瞧见了黑暗里,风雨刮在脸上,他瞧见了掀开棺材板的时候,母亲那美丽却又惨白阴森的脸,她像是一片柔弱不堪的花,生生枯萎在最美好的年华。
他见到了他冲进了阿姊的闺房,年轻的长姐,在禁受不住丈夫无情的背叛和幼子去世的打击后,抛下年幼的女儿三尺白绫了断了一生卿卿年华。
他见到了铁马冰河残忍的战场,见到了最好的兄弟蔺楚失去了一整个胳膊,他直挺挺的倒在断指残尸里,紧咬牙关痛苦不已。
他见到了微雨燕双飞的塞外山野,见到了最好的朋友南君身中数箭,仍在拼杀,被斩落马蹄,被万马践踏,最后连尸身也找不到。
他见到了漫天桃花纷落,见到大雪纷飞,见到了他年少爱慕到中年的那张脸,见到了他爱慕了很久很久的那个女郎,万箭穿心而死。
他长禹,真真是应了当年那个臭老头的算命,天煞孤星天降临,孤克六亲死方。天煞孤星,婚姻难就,晚年凄惨,孤苦伶仃,六亲无缘,刑亲克友,孤独终老。
他长禹,是他命不好,害了所有的亲近他和他想要亲近的人呐。
他长禹,其实早就该死了,不然,他会害了他所爱之人。
他在与他自己做一场斗争。
她在与一整个社会斗争。
她上了马车,代砚骁是骑马的。
代砚骁是对南惊鸿充满着好奇还有毫不掩饰的想要占有的心思,但并不只是想要这幅皮囊,他好奇的是她顽劣的充满斗争性的灵魂!换句话说,他要南惊鸿心甘情愿的爱上他。
对于代砚骁而言,不过是诱人追逐的游戏罢了,多年来,哪一个娘子不是手到擒来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的娘子,天生就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你对她好奇的开始,就是你动心的开始。
只是此时他还全然没有意识到,等待他的会是如何的结局,如何的悲哀。
代玉儿的封号是代国公主,她回来后便不能如同在军营那样的肆意了,对于代玉儿而言,戎马生涯是最最快活的。
此时她居于皇宫,是代国公主,是未来的大牙的继承人,就只能穿着绣花繁复眼里无比的贡锦所织成的的衣裳,戴着华丽的王冠,过着旁人认为最体面尊严的生活,对待任何人都只能面上带着冷淡的笑意。
“公主,您还应该加上南珠七颗”
侍女恭敬的开口。
却被代玉儿坚决道:“够了!”
她语气里除了不满,还多了一些警告的口气。
想到这位公主平日里最是凶狠决绝,侍女只好按捺住自己的想法,然后恭敬的退到一边去。
代玉儿站在宽大的水银镜子前,瞧见自己这富丽堂皇的浓烟的妆容,她是帝国之花,大牙帝姬,决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
南惊鸿下了轿子,便抬头见到代国公主的牌匾,这公主府倒是庄严宽阔,丝毫不亚于大华的太子东宫,那位看上去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的大牙公主代玉儿,着实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否则又怎会轻易的将段亦书洗刷于鼓掌之间?但是段亦书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吃了一次亏不打紧,回过神来,再算计,恐怕谁胜谁负也难断定。
大牙王族旁系有个叫代珠的郡主,平时最嫉恨的便是代玉儿,但是因着代儿的身份太高,她只能按捺住自己的想要攀比的心思,她尽力模仿代玉儿的穿着,以豪华奢侈为爱好。这一次她听说代玉儿与大华淮阴公主交好,想着不过是个异国公主,搞不好是质子的身份,岂不是随意可以拿捏?
她便正襟危坐,旁边是些官宦在那里奉承着她。等旁人通报二王子和淮阴公主前来,便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代玉儿足够让她忌惮,可是听说还善于骑射的代玉儿却是让她有些跃跃欲试了。
代砚骁和南惊鸿进来的时候就分开了。南惊鸿是被一个侍女引进来的,旁人不认识的但凡们见南惊鸿的发饰就知道是皇族的标识,这也是代砚骁为她准备的,很明显代砚骁不想因为一些小事,破坏了南惊鸿对于大牙的印象。
左右们纷纷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