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潜入内宫,蓠艾更加沉默。她彼时在那御药房里随便抓了几样草药出来,看着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她却一直包好了收在身边。
每日里她仍是驾着马车在京城的街巷里穿梭,心思却一日日重起来。每到夜深回酒坊前,她总会将那马车停在河边僻静一处,一个人独坐一会儿。车上的酒自然是随便她喝,她通常都会喝上一小坛,也没见她醉过。
今日月色暗淡云层厚重,初秋的深夜已是寒气迫人,她坐在这里已经喝了小半坛。辛茯不由叹了口气,这姑娘总算摆脱了广莫和编驹山的控制,眼下在这京城里安安逸逸的,怎的反倒伤神……
这一叹,声音很响,辛茯才惊觉不对,明明是自己抱着酒坛子,满嘴酒气地坐在河边。她最担心的事来了,自己这个喝酒无能的灌了一肚子酒水,如今她可有本事把这马车驾回店铺里?
这么想着,脑袋就痛得突突地跳起来。
“日子过得不错……”身后有人幽幽道,在她身旁坐下。
辛茯捂着脑袋,虞幕的声音她就是捂着耳朵都听得出。
“到哪儿都能见到你,有虞的国师大人跑到夏寒来,这算是出国吧。”辛茯想起来虞幕不喜欢被称作国师或大人。
虞幕没搭理她,自倒了一杯酒。
“你猜我见到谁了?”辛茯揉着太阳穴,纯狐的事远比自己想的复杂,如今又掺和着覆国倾城的权谋和血光,她忽然不晓得是不是真的该告诉虞幕。这人看着吃喝玩乐的,骨子里其实阴险得很……
“自然是见到你一口认定的妹妹。”他答,将手里的酒闻了闻才喝了一口,“是不是还不小心瞧到人约黄昏后……啧啧,在后宫内禁里瞧戏,这口味不是一般……”
“你派人跟着蓠艾?还是说,你对夏寒的事情也很关心?”辛茯觉得他样子很欠揍,但是该问的事得先问清楚,“你可知道……”
“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他很专心地喝酒。
“我是不是不大可能将小苓救出来了……”她心里一灰。
“你难道没想过,你想救她出来,她可愿意出来?然后紧接着的问题是,你带她去哪里?”虞幕又倒了一杯酒。
辛茯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潜意识里,她觉得只要能将纯狐带出来,总有法子与她说清楚。再然后……
“你有没有想过,驱使你来到这里的,也许并不是辛苓还有那个迟顾,或者别的什么人。”他总算认真看向她。
她失笑,“难不成是因为你?”
他眉角一挑,“这个思路不错。”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每一个我身边的人,都和你多多少少有些关系?”她紧盯着他的神情。
“每个在你面前出现的人,都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无论在哪里都是这个道理。只不过刚好这些人,在两边都出现了。我以前以为,某一边应该是虚幻不真实的。后来我才想清楚,其实所有的都是真实的。这和你站在什么地方看着,有关系。”他的神情里没有什么掩饰的东西。
她移开目光,“多希望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都是梦,或者只是精神分裂病了一场。”
“如果我是你,”他望着她忽然颓下去的神情,“我不会排斥这里,我会观察、接纳而后搏出一条路来。怀着敌意与否定,只会让一切变得更混乱。不如让你自己真的成为蓠艾,接纳她,成为她,再改变她。”
辛茯一怔,将这几句翻来覆去想了几回,缓缓坐直了身子,转过头看着他,“可以啊虞幕,一语点醒梦中人,来来来,多谢多谢……”说罢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虞幕被她抱着,有片刻的恍惚,这个感觉,不错。
再想继续感觉感觉,她已经松开了手,两颊红扑扑眼睛亮亮地望着自己,“你能帮我把这个马车弄回店里么……”
远远地檐下,初翮瞧着虞幕驾着马车缓缓离开,那个这会儿应是叫辛茯的女子,靠在他的肩上,已然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有虞国的国师,在夏寒京城的街上,替一个酒坊的沽酒郁人驾马车,仿佛是个天大的笑话,可她却笑不出来。这一回,是有什么很不同了,只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东郊行宫昭纯宫尚未全部建成,少浔已迫不及待领着如今被封为纯王妃的纯狐去住了好几回。已建好,虽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但恢弘的宫殿楼宇,在山水间宛如画卷般铺陈开,雕栏玉砌碧瓦朱檐间极尽奢华。为此,负责督造的左司马寒浞,得到国君少浔的重重赏赐。
旋娟提嫫将那上古传下的舞谱《集羽》《旋怀》编成乐舞,凡见者皆叹为观止疑为天作。那行宫内,因此而整日歌舞不绝,恍若仙府。
时值初冬,因寒浞在那行宫引了温泉,又在温泉之上建了暖阁椒房。阁内芳草如茵长木繁花,竟比那春日里更为芬芳盎然。少浔更是在此盘桓不去,命那大臣要官都至行宫朝见议事。每日里奏折书简,以快马从京城运来,或是直接呈于左司马……
朝中虽有微词,但国泰民安边疆安宁一派清平盛世,很快也就没了声音。
辛茯却晓得,这盛世底下绝不安宁。只是一切的暗涛汹涌,稳稳地把持在某些人的手中。只消一个微微的抬手,一切将天翻地覆。
而蓠艾不同寻常的表现,也令辛茯颇有些不安。沽酒车沿街沽酒,近日生意似乎格外的好。且来沽酒的外乡人多了许多,虽穿着夏寒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