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疏玲只看了几眼,便回过头来,掏出怀表来看了一眼,哦,九点十分了呢。
舞会已经开始,像文竹那样爱热闹的应该早就进去了吧,兴许现在正挽着某个男人的手跳得起劲呢。
当年在女师学堂的时候,学校里也经常有舞会什么的,但顾疏玲生性不爱这些,又因为她的身份和性格,同学之间也不甚亲密,倒也没有被强拉着去的经历。
只有一次,那个新来的历史教员,一个热心且好热闹的戴着圆框眼睛的青年男人,组织了全班同学去舞会,说是什么要纪念他们即将逝去的青春。那个教员也是大学毕业不久的,满身的学生气,又诙谐幽默,深得大家喜欢。本来顾疏玲不愿去的,可这不知实情的教员却拉着全班同学们一起站到她的寝室楼下,颇有一种聚众表白的错觉,顾疏玲拗不过,只好去了。
唯一一次。
那一次好像还是和邻校联谊,一起办的。可在白城的人都晓得顾疏玲的身份,而且大都见识过顾少帅的手段,纷纷抱着可望而不可即敬而远之的态度离得远远的,留顾疏玲一人坐在旁边无聊的尝着洋酒。
还是那历史教员,他初来乍到又不知深浅,便邀请她跳舞。顾疏玲不愿,他靠近她轻声道:“诶,那么多人看着呢,给老师个面子好不咯?”然后又做了个请的姿势,终于是成功的拉倒了顾疏玲的手。
流转的灯光,轻柔的音乐,旁边的大提琴和萨克斯尽职的吐露乐曲,她如一条鱼,在那教员的手中,跟着他的步伐一起,旋转跳跃,踩碎一地的灯光。
于那教员,确实是她不可多得的师友,她也不讨厌。那时的她正陷于自己龌龊心思的矛盾纠结中,本以为这老师会带她出泥淖,可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产生就被扼杀了。几天之后,这位历史教员就被调走了,传言是军政界的人下的令。
这个闲得没事干还来管人家教务系统闲事的军政界高官自然就是顾少帅了。当时的他骂了一句脏话,大意是自己都没和阿玲跳过舞却被这个半路而来的历史教员截胡了,真的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云云,然后,这个倒霉的历史教员就被调到了一个偏远的村庄,说是和一个农村女人结了婚,后来染了肺病死了。
而市面上流传的版本是,教员被调去了北平,后来因为成绩优异被派到国外留学了,再后来直接留在了国外当教授,据说还娶了个金发碧眼的美女当老婆。
顾疏玲本来也有过担心的,但听到这儿,也就释怀了,老师是去寻找更好的前程了。很好,飞黄腾达嘛。
然后又有诋毁之言传出,说教员之所以对顾疏玲那么特别,不过是看中了她的身份。还有人说,他和顾疏玲交往过,所以借着顾家这根高枝,才飞到了国外。
对此不实的流言蜚语,顾疏玲不予理睬。而顾少帅则拍着桌子大发雷霆,说自己刚把那狗屁教员丢开,又来了一堆八婆。当即带人查封了几家报馆,又暗自给那些造谣者穿小鞋,这才还了耳边的清静。
而后,顾疏玲一直低调的待在学堂,无波无澜的过完了学生生涯。当然,顾少帅的突然到来引发的轰动不算。
而最轰动顾疏玲的,应该就是在她十九岁那年,顾淮深一身酒气的来,她事先并不晓得他来,可是当她打开寝室门的时候,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倒是许久不见的兄长酒气微醺的坐在她床边。
她带上门,道:“兄长你怎么来了?”
“阿玲,我好想你。”顾淮深脸颊通红,答非所问。
顾疏玲皱了皱眉,道:“兄长你喝醉了。”她看了他一会儿,又道,“我去打电话,让副官带你回去。”
然而她没走得掉,就被床沿上坐着的人一把拽了回来,堪堪跌在那人怀里。
她惊惶了刹那,但很快冷静下来,问他想干什么。
顾淮深喃喃道:“想你啊,我只是想着你。”
顾疏玲静静的听着,只是觉得不知该如何和这个醉酒的人说理,也不知他的酒疯什么时候才能好。
见她静了,他也静了下来,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着淡淡的光,一眼也不肯落下的看着她,像是下一刻就要失明了,非得把她的容颜和所有表情全都记在心里一样。
四目相对,他终于说话了,像是一根断掉的琴弦,颓软无助,失望与希望相互交错,终究是因为这个世界的阻碍而不得不换上无助与无奈。
他说:“阿玲,我要结婚了。”
声音清浅,像是冬月的坚冰,带着无尽的悲戚。
他又补充了一句:“父亲命令的。”
这一句中又像是藏着暗火,分分钟就能星火燎原了融了那冰块,可到底只是暗火,就像一条蛇,七寸被人捏在手中,动弹不得,连火焰都无法喷洒而出。
顾疏玲没有想过他是特意来告知自己的婚礼的,且他堂堂少帅,表面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却还是要屈从于父帅,剩下一大堆的不得已。
他要结婚了,对象是谁不重要,反正都是别人。总不可能是当年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姑娘。
顾疏玲喉头动了动,眼神躲开,道:“恭喜兄长了。嫂子是谁?”
“楚青。”
“原来是楚青姐啊。很好啊,你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大家知根知底的,她也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再合适不过的了。”她说道,“很好,真的,父亲的眼光和决定,从来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