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赵侯爷目光微沉,好似不想再看江火,只是声音越来越低:“之后我带兵十万就欲马踏放尘山,倒是你跑了出来,去钓了一只天大的六连鳌,给老丞相续命。陛下看在这份恩情上,说是不想见到这山河再流血,让我退兵。”
“我退了……可两年后的今日,老丞相已死,你又什么理由再阻我马踏放尘山?”
沉默了片刻,他只能说道:“没有理由。”
“那我给你一个理由!”
当啷、
看到那姓赵的扔出一柄短剑,盯着他,表情不变,只是声音更冷了:“用这柄短剑自废你双目神通,再废去浑身修为,这算还了你那不肖徒的帐,我今日也就没有理由上山。”
赵侯爷催第一声。
偏要个江火生不如死的结果。
声音不小,十万大军至少前面一半的人都能听到,所以该不会是假话。
“只要你如我所愿,我便退兵。”
赵侯爷催第二声。
看着地上的短剑,他沉默了,只是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往后生死不如,去还自己欠下放尘山的恩情,值吗?
突然想到了这一代的放尘山掌教,此刻怕是还躲在山里吧。
“想清楚,是要独善其身,还是要为你身后的山门考虑考虑。”
赵侯爷催第三声。
他低头了,自己不过一介凡人,不见苦海,不悟兰因,虽不怕死,但却贪生。
只是这么久过去了,贪也贪够了。所以欠下的,便去还;没做成的,便去做;该背负的,便去背负。
如此,或可称之为人,不枉走这一遭。
所以他捡起了那柄短剑,只说了一个字:
“好。”
再之后,他用那短匕戳伤自己的双目,然后又自损修好的五脉七轮,散去浑身修为,成了那人们口中的废人。
双目剧痛,鲜血止不住的流出,但他没有听到这赵侯爷仰天恣肆的狂笑声。
只是那姓赵的,突然附在他的耳边,说了两句话。
两句话。
刺进骨血,烙入魂魄。
“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陛下只是命我来传他口谕,让你五年之后去讨那债,为老丞相正名。所以你本不用自废修为;但如今陛下这话你得应,不管你日后是不是废人,都得上那遗族,再死一回!”
“哦对了,再跟你说一件事,就是你的天昭峰,此刻约莫是已经没有活人了。你们修仙门派有你们的剑仙,我们侯府有我们的门客。”
声音依旧听不到感情,没有得意,没有喜悦,只是平静,生死皆不在他眼里的平静。
江火早就知道这赵侯爷会有一日来找上他,因为那仇怨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结下了,他也准备好了,哪怕修为尽失,再修来便是,可他天昭峰上的数百人,何其无辜?!
那一天,明白了畜生不如,这四个字究竟是哪一笔一划。
握碎了拳头,却只能用尽全部的力气道上一句:“五年后的清明,我会上遗族取寻那宁远楼,为老丞相正名,只是若是我能回来,还请你赵侯爷与我上一趟两剑峰。”
赵侯爷应了,退兵了。
自此,天下人皆传江火因愧对许丞相自废修为,却不知是他们仰慕的赵侯爷,欺骗逼迫所致,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天昭峰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空山。
他们只知道五年之后,江火须得上那遗族,给老丞相讨个公道,还知道那已成废人的江火口出狂言,约赵侯爷两剑峰上生死一战。
……
故事讲完了,但这鱼才堪堪开始钓,所以江火并不着急。
“喝茶,隔壁老李家刚送来的松间云毫。”说着伸手指了指榕树脚旁的两杯清茶,虽然混了些雨水,但还是冒着热气。
他知道有人会来。
女尼带着一抹面巾,只能看到一双清丽的眉眼里满是晏然,但微微皱起的眉毛还是隐露出她的不满。
所以女尼没有喝茶,只是走到江火身侧,不嫌雨露浸湿的榕树干,静静坐下。
她很不喜今天,只是来送行,问不得眼前之人,天象生兽是怎么回事,问不得那远南的无名之国是怎么回事,问不得那逆流而上的赤泽又是怎么回事。
既然入了无生寺,便要送尽天下值得送之人,这是寺内行脚僧遍行千里、尽望浮生的方式,既是课业亦是修行。但正因为如此,她便更不喜欢了,过了明天,若是真送得这位前辈入轮回,那以后谁给她讲诸般奇异的上古趣闻。
说书人吗?怕是不配。
毕竟眼前坐着的这人,指不定是天下最有见识的人。
想到这里,她还是叹了口气,垂下眸子出声道:“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明日您不去,也没人会说什么。”
“静成,今天若是来劝我,便是不懂事了。”
唤作静成的女尼皱了皱眉毛:“有死无生,何必要去?”
佛家怕因。
“枉死枉生,所以要去。”
世人怕果。
静成摇了摇头,果真和来时所料想的一样,劝说无用,可是作为无生寺遣来的送行人,有些事情她必须说:“那里是渊暮山外的业烬古城,是遗族的地方,鸟不飞、兽无行,没有人能从那里活着出来。”
遗族,天下所弃之族。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