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到了晚上,天降大雪,瑶歌又给薛摩添了一床被褥,铺床间隙,她侧过头,看到薛摩坐在桌前望着烛台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瑶歌开口道:“盟主去了陇右也好,二城主你也可以好好睡个觉了,不然这窗户大开着的,天气又冷,你肯定睡不好。”
薛摩后知后觉地回身望了望窗户边的小榻,屈侯琰怕热,是以,哪怕大雪纷飞天,他也是要开着窗户的。
他从前是很不喜欢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竟也习惯了。
瑶歌边将被褥打软,边道:“虽然二城主对夫人心里有怨,可却并不憎恨于她,甚至会觉得她可怜,所以,哪怕不喜她,也从不苛待于她,今天,二城主会跟夫人发那么大的脾气,是因为盟主也在场,瑶歌说的对不对?”
薛摩一听,蹙了眉:“你个小丫头懂什么,不许胡说!”
瑶歌笑了一声:“小吗?二城主,我十五岁了。”
被褥铺好了,瑶歌转过身来,望着薛摩,薛摩也看向她,她来照顾他起居的时候,她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如今竟也及豆蔻了。
薛摩挑了挑眉,有些理解光阴如梭这四个字了。
瑶歌莞尔:“那二城主早点休息吧,我就先出去了。”
她拉开了门,望着庭院里大雪飞扬,偶有几树梅花傲雪而立,瑶歌心头感慨,回过身,幽幽道:“二城主,你真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那种可怜人,看似谁都爱你,谁都重视你,可事实上,谁都不懂你……”
瑶歌说完,轻轻将门拉上,薛摩一时怔忪,屋内烛火无语,窗外雪落无声。
又下雪了,薛摩将披风系上,走到屋外,虽然他怕冷,但其实他很喜欢雪,薛摩放眼一看,雪洋洋洒洒一点一滴地将天地覆盖,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想起来埋着秦飒的那座雪岭……
薛摩张开双臂,高仰着头,雪花拂着他脸庞而过,就像爱人温柔的抚摸,他唇角微微翘起,突然有微风徐来,片片雪花吹落入怀……
屈侯琰置身那座雪岭农舍的时候,他觉得此间十分简陋寒酸,他伸手按了按那单薄的床板,硬邦邦的,一想到他在这里枕冷衾寒,麦饭豆羹地生活了那么长的时间,屈侯琰就恨得牙痒痒。
在他心中,他的弟弟配得上这世上任何豪庭贵室,玉液琼浆,那是注定要在武林呼风唤雨的人,怎能过这种乡野村夫的紧俏日子?
越想越生气,他抬手就将室内唯一能看得过去的家具——那张四方木桌,掀了个四仰八叉。
“他们去寻了那么久,还没寻到吗?”屈侯琰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张旦好言宽慰道:“盟主,这雪岭地域宽广,找起来是要费些功夫的,反正也得等着,盟主可以先坐榻上练会功。”
张旦此言甚是管用,屈侯琰旋身就坐到床板上,闭目调息,屈侯琰嗜武成痴,练起功来不分日夜,张旦想,若是他能静下心来练功,他们也能好过些。
半天时间过去了,张旦终于远远看到景教弟子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他出院门相迎,果不其然,那人道:“启禀总领,找到那墓了。”
张旦刚回身,就看到屈侯琰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带本座过去。”
站到秦飒墓前时,屈侯琰表情诡戾,他望向张旦道:“带着他们去远一点的地方等。”
张旦领命带人离开了,走之前他瞥了一眼那墓碑,上书爱妻秦飒之墓,没有落款。
说实话,这墓修得清瘦,在雪岭上便更显清冷,和秦飒倒十分贴切,屈侯琰看着看着,放佛立在面前的不是一座荒冢,倒像是秦飒本人了。
“秦飒,看到我来看你是不是很惊讶?”屈侯琰一挑眉道:“毕竟我那么讨厌你!”
屈侯琰用靴子挑了挑脚下的积雪,他冷笑了一声,掀眸直视着墓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厌恶你么?”
屈侯琰负手长吁了一口气:“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究竟看上你哪点了?拼死拼活地要保护你,在碎叶城的时候,那一次,你差点害他丢了性命!”
“那么长的刀伤口子,从他腹部直接拉到锁骨!你倒是干干净净地站在旁边,他一身衣服都染红了,你知道我当时看在眼里,心头有多恨么!”屈侯琰苦笑着摇了摇头:“从那时,我便打定主意了,你,我是决绝不会留的。”
“我怎么可能让你害死我唯一的亲人?!”屈侯琰的语气里,满是无奈,他见过薛摩为了秦飒可以拼命到什么程度,江湖中人,有这样一根软肋,若是哪日被人拿捏住了,以此相胁,那么,薛摩将会置身何种险境,屈侯琰光是想想都觉得脊背寒凉。
“我本不想让你这样死的……结果……”屈侯琰诡异地笑了起来:“结果你知道我收到了什么吗?”
“我收到了秦英的信,你哥的信!”屈侯琰在墓前缓缓踱步:“那信上说,等诸事抵定,你俩就要远走高飞了!”
屈侯琰乍然停住,一扭头恶狠狠地瞪视着墓碑:“屈侯瑾是我亲弟弟啊,你要带他远走高飞,你凭什么带他远走高飞?!”
他走近墓碑,缓缓蹲了下来,双眼微眯道:“都到这个份上,我便全告诉你吧,你以为选去沈扬清身边的那些死士是自己临阵退缩的么?”
“呵——”屈侯琰冷笑:“不是的,都不是的,秦飒,她们都是我安排的,否则,我又怎么能把你安排到沈扬清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