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的皇宫,主要分为南北两宫,宫阙壮丽、气势宏伟。南宫先秦时便有,后世屡次修缮,规模越来越大。北宫则是南宫的拓展。孝明皇帝永平三年(60年),始建北宫,四年后落成,
作为帝妃居住之所,相比南宫的宏大庄重,北宫更像是个城中的园林,更加奢华绮丽。
遵天子恩诏,万年公主的车驾从南宫南边的朱雀门进宫,一路穿过司马门、端门,又绕过诸多宫殿行至北边玄武门内的楼台下,在这里下车登楼走入复道。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万年公主主过了复道的道檐,站在南宫的朱雀门下,抬头仰望。一双高大雄伟的宫阙分立两旁,阙壁上各雕刻着一只朱雀,相守互望,阙顶也各立着一只黄铜朱雀,与天相接,居高临下,如帝王般面南俯瞰着这大汉的都城。
万年公主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阔别已久却又熟悉的宫门。昔日过往,恍如隔世,也不知何处是他乡?何处又是故乡?
步入宫门,万年公主心中所想的,都是幼时的往事。那时,父亲时常带着她踩水车、游宫市,还给她钱让她在宫里的集市上与扮作商贩的宫人们讨价还价。那一年,她还曾给父亲画了一张肖像,那时她才五六岁,只懂得胡乱涂鸦,可是父亲却当做宝,还挂在前殿得意洋洋地给文武百官展示。一件一件,虽然都是些点点滴滴的小事,甚至是荒唐事,但那也是她童年中为数不多的快乐。
一个个小黄门接引通报,万年公主终于进了德阳殿。
北宫的建筑很少,大多数地方都建成了游玩之所,而德阳殿便是北宫最大的宫殿了。为表重视,天子不止特意让万年公主走了司马门,还在这座最大、最正式的宫殿召见了女儿。
德阳殿占地极广,纵横百余步,台分三阶,殿基便有两丈多高。一应亭台楼阁具是璧组润漫、虬文蜿蜒,周遭朱阙岩岩、奇石嵯峨。殿前广场正中央,挖了一方水塘,四周布满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果竹郁茂蓁蓁,鸿雁沛裔踱游。这与万年公主离都之事所见,又壮丽、豪华了许多。思及堂堂天子,只顾自己安逸取乐,这些美景映在万年公主眼里,也有了别样的意味。
万年公主在小黄门的引导下,步入主殿,空旷的大厅中,台上一道瘦长的背影,正是万年公主的父亲、当今天子刘宏。
“儿臣拜见父皇。”万年公主跪拜在地。
“芊儿……”天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台阶,扶起了公主。芊儿,是公主的名字。
刘芊站了起来,看着父亲,与记忆中的形象相比,父亲留了胡须,面容清癯、颧骨高耸,刘家人遗传的高鼻梁竟被瘦长的脸颊称得有些粗壮,明显比当年羸瘦了很多。见父亲手中还拿着一个布老虎,目光绕过父亲,阶上的几案上,摆满了宫灯、绸带、九连环、乞巧板、人偶,都是刘芊旧时的玩具。
看到这些,刘芊早已紧紧封闭的心有些松动,说道:“父皇,这些旧物竟还在。”
天子手中的布老虎因为常年压在箱底,腿有些压得变形,天子的手一直在试图磨平积年的压痕,也不知是想恢复布老虎本来的姿态,还是想掩饰父女重逢那些许的尴尬。
天子目光流转,却不敢一直直视刘芊,只是说道:“是啊,这些……阿翁一直留着,视若珍宝,怎舍得弃掉?”
天子拉着刘芊的手,就像刘芊小时候一样,小跑着上了台阶。父女一并到了案前,天子一件件拿起,一件件说:“这是芊儿幼时玩的宫灯,烧坏了一角,那次险些把德阳殿烧掉;这是九连环,阿翁一直教你却学不会;这是乞巧板,为那年乞巧节阿翁所赠,只可惜如今少了一块,不过那时芊儿却学得甚快;还有这张,芊儿为阿翁画的肖像,圆脸豆眼,其实一点都不像……”一桩桩,一件件,天子沉浸在刘芊的童年里,沉浸在往昔的岁月里,那份回忆,天子似乎比刘芊记得更为深刻。
天子摩挲着那幅肖像,心中感慨万千,说道:“若非生在帝王家,而是出自寻常百姓,芊儿也不会与我分别这许多年,少了许多天伦之乐……”
“父皇……”
“芊儿,”天子打断了刘芊,张了张嘴,似乎还在犹豫,但最终还是问出了那句:“还在责怪阿翁吗?”
曾经,私下里刘芊都是称父亲为阿翁,可今日却一直父皇父皇叫着,让天子多少感觉有些生分。刘芊知晓父亲的意思,抿了抿嘴唇,最后也顺从父亲的意思改了口,说道:“阿翁,可惜,芊儿并非生在寻常百姓家,芊儿的阿翁,是大汉天子!”
“芊儿啊,阿翁只希望你安顺喜乐,不必为诸多烦事忧心。我是大汉的天子,更是你的阿翁。从前,你不在阿翁身边,今后,阿翁会护你一世!”
刘芊心思变换,神色微妙。原本因为母亲的事,深恨自己的父亲,可如今,再见到阔别多年父亲,却不知是该爱还是该恨。
天子又拉起刘芊的手,说道:“当初,错在阿翁。无论如何,也不该让你去河间,这些年,苦了你了。”
刘芊强忍,没有掉下眼泪。
天子继续说道:“芊儿,路上的事阿翁已闻之。阿翁已召何进入宫,欲问罪严惩,就算皇后求情,也断难赦免!”语气果断,颇为愤恨,这才显露出了几分汉家天子的威仪。
一听到皇后,刘芊心中一愣,却很快恢复过来。关于回雒阳途中遭遇行刺一事,刘芊心里已经有了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