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随着皇帝身体的日渐衰弱,他的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经常无缘无故地陷入到暴躁当中,哪怕贵为首相之尊,梅特涅还是偶尔会被冷脸相对。
虽然这是人老了之后必然会出现的现象,但是梅特涅心中不免也有一点自己“圣眷日衰”的哀叹。
老皇帝越来越疏远自己了,而在这个帝国当中,想要保住自己的权位,唯一的根基就是“圣眷”,他的心里自然也充满了危机感和焦虑。
如何保住皇帝的圣眷?
如何在老皇帝万一“大行”之后,继续能够保住权位?
对他来说,这就是至关重要的课题,比较起来,什么国内国外的大事都不算什么。
带着心里的种种杂念,梅特涅小心翼翼地向皇帝启奏。
“陛下,以目前的情况,波兰问题也许将会很快得到解决——沙皇即将发动一轮蓄谋已久的攻势,而从我们得到情报来看,波兰人原本就力量微弱,而且他们的动员也做得十分迟缓,预计在两三个月内,他们成建制的抵抗就会宣告结束。所以,现在我们应该提前为此做好准备。”
“是吗?”皇帝小声的反问了一声,但也没有表现得非常惊讶,因为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
只不过,他原本就不耐烦的神情当中,又更加多了几分阴霾。
显然,老皇帝和梅特涅一样,并不喜欢这个消息。
虽说之前面对波兰人的求援,老皇帝无动于衷,但不代表他喜欢看到沙皇为所欲为。
“尼古拉那个小子,也该受点教训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弗朗茨皇帝冷淡地做出了一个评价,“希望他从今往后可以安分一点。”
“我恐怕这有点难,陛下。”梅特涅摇了摇头,否定了皇帝的判断。
接着,他又解释了起来,“这次波兰的动乱,极大地挫伤了尼古拉沙皇的威望,哪怕他调兵遣将平定了动乱,恶劣影响也不会消散,各地的臣民会严重质疑他治理国家的能力,就连那些贵族们也会对他的高压统治心怀不满——正因为如此,摆在他的面前就只剩下两条路了,一条是尽快执行更开明、更深入的改革,顺应各阶层民众的呼声;一条路就是进一步加强集权,然后用对外扩张的胜利来赢得威望……以我们的观察来看,沙皇为人骄横跋扈,而且又和国内的改良派势不两立,他肯定会选择后者,所以今后的俄国恐怕会更加不安分。”
事实也确实如此,1825年尼古拉沙皇刚刚登基的时候,彼得堡就发生了十二月党人的叛乱,上千名士兵在青年军官的带领下围攻皇宫造反作乱,最后被沙皇血腥镇压,沙皇由此进一步加强了国内的钳制政策,打击国内的进步派势力,而这也让政治矛盾变得更加尖锐;
而现在,才过去短短几年,波兰又立刻发动了大规模的叛乱,这更是让沙皇灰头土脸,统治危机进一步加深。
“威望重挫”的危机感,肯定会促使沙皇寻求巩固威望的方法。
对俄罗斯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对外扩张的胜利,更加能够巩固威望的方法吗?
事实上沙皇已经尝试过了,就在不久之前,俄罗斯利用希腊独立战争的机会,对土耳其发动了大规模战争,深入巴尔干半岛,经过摩尔多瓦、保加利亚直逼伊斯坦布尔,如果最后不是其他列强看不下去了纷纷出面调停,恐怕沙皇已经一路冲到他们魂牵梦萦的圣城里面了。
即使被拉住了,沙皇还是“获利颇丰”,根据1829年9月签订的俄土《亚得里亚堡条约》,俄罗斯获得多瑙河口及其附近岛屿和黑海东岸,在高加索也获得了大片的领土。
既然之前已经尝到了甜头,那么接下来沙皇肯定会如法炮制,再继续为自己重塑威望。
而这正是这对君臣最厌恶的一点。
因为随着俄罗斯的一步步扩张,奥地利和俄罗斯之间已经没有多少“缓冲带”可言了,只要沙皇进一步扩张,那么无论是在东欧还是在巴尔干扩张,最终都会挤压奥地利的生存空间。
而法国的情况则恰恰相反,在1815年维也纳和会上,梅特涅主导了一系列领土交换,让普鲁士、荷兰、瑞士和撒丁王国隔断了法国和奥地利之间的所有边境线,现在两个国家根本不接壤,自然也就谈不上感受到了什么扩张压力。
所以,现在对奥地利来说,更加直接的威胁,反而是在俄罗斯这边。
不过在欧洲这也是常态,今天的敌人就是明天的朋友,今天的朋友就是明天的敌人,大家都是根据不断变幻的形势来选择敌我,大家也都习惯了这种翻云覆雨的状态。
“我们不能任由任何一个国君无视其他国家的利益,在欧洲肆意妄为。”于是,在短暂的思考之后,老皇帝下了论断,“沙皇要平叛,这是他的合法权利大家无话可说,但如果沙皇想要胡来,欧洲各国必须要给出一个清晰的答复,打消他的念头。”
“您说得完全正确,陛下。”梅特涅微微躬身,附和了皇帝的判断。“但这件事需要有人牵头去做,而且不能由我们来,因为我们毕竟还需要维持和俄罗斯的友好关系。”
“那么谁去做呢?”老皇帝反问。
但是这个反问,在这个场合下,却总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毕竟,要“遏制沙皇”,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现如今,欧洲有资格做这个事的,一只手就能够数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