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庄阴雨中,几位姑娘衣袖沾着雨水,为门前的小童撑起纸伞,一边闲聊着高兴事一边穿插踢水唱歌。第一位团锦粉裙的伸手接雨唱到:
“又镜子儿,亏你每日看人面,欢喜你磨弄你放你在跟前,烦恼你,昏迷了就不容你见,往时相照顾,指望永团圆,有甚么不足也,常时要变了脸。”
第二位天宝纹深绿裙做答似的应:
“又镜子儿,自梳笼,与你时常相见,想当初同欢面也共愁颜,到如今埋灭我又不明不暗热气儿不敢呵你,缘何问你再不回言,想必又有个人儿也,因此上了脸。”
第三位衣裙米字格套相连的为了出风头压住伙伴,故意把嗓子扯得更加尖细唱到:
“又镜子儿,你忒煞恩情浅。我爱你清光满体态儿圆,那一日不与你相亲面。我闷你也闷,我欢你也欢。转眼见他人也,你又是一样脸。”
三人一道合唱:
“结私情,好似青铜镜,待把你磨得好,又恐去照别人,你团圆不管人孤另——”
歌声还未落,三位姑娘便看见远远地一个衣衫半解提着裤子的青年向门前飞驰而来。他前面跑着笑得呲起白牙的珠子。
三位姑娘遮面也不是,逃跑也不是。一个手里的伞飞了,一个踩着泥地滑了,年纪最小的那位身着米字格套花纹衣裙的姑娘边用手假装掩面边偷着看,嘴里为热闹的场面增势似的胡乱喊着:
“青天白日!哪里来的泼皮!穿裤子呀!”
小童们见自己的伙伴珠子跑在前面,知道他带来个可供捉弄的受气包,忙呼喊着挤开姑娘们扑进雨中。跑在最后的小童回头朝三位姑娘唱,接着她们刚刚被打断的歌:
“你团圆不管人孤另,知人只知面,知面不知心,当面儿的分明也,你背後昏得紧,当面分明,亦算好镜了!”
细嫩的嗓音让淋了一身雨水的易徵平愈发恼火,他像只水面上的鱼鹰,来回盘旋。小童聚散成群,又像摔在地上的水珠一般打散,一个个腿脚飞快精力旺盛,是怎么捉也捉不住的游鱼。易徵平喊得越着急,他们尖叫得越兴奋。闹哄哄的将雨中的徐庄都唤醒了。
正堂里正打扫的小厮探头探脑,里屋午睡醒了的姑娘们指指点点,木棚里不知为何多了易徵平从未见过的面孔,正认真地观赏这场追逐。
易徵平没有放弃,但脸上已经是越来越烫,到后来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抹了把脸。但就是这一会儿功夫,珠子跑不见了。
易徵平站在雨里,朝掩盖着白布的大筐茫然无措地看了一眼,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问候:“小兄弟,你还好吧?”
易徵平愣愣地转身。
从正堂门口走出一位中年男子,身旁是撑着伞的阿衡。她换上了考究的小姐打扮,头顶的金花钗熠熠生辉。
她正在偷笑。
易徵平低头瞧了瞧自己,唉,甚至比进门时更加脏乱。
他忐忑地等两人走近,听见周围的姑娘也好小童也罢嘴里直呼“老爷”和“小姐”,不禁垂下眼睛小声嘟囔:“失礼了,在下易徵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