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峻重又坐下,慢悠悠抚须不急不缓的说道:“萧某虽不是怕事之人,却也从没打算惹事。有些人举家尽丧,只余自己一人火海逃生,这命运已经足够凄惨,也于他足够不公。没有家族没有父母之人在这世上要存活何其艰难,想必将军心里也是明白的。萧某负有教化一地百姓之责,亦是不会坐视子民为戾气所困,日后必以诗书文章好生教化之,何况他既然将终身困囿于后院,又如何还会有旁人知道他的生死和行踪呢?”
先硬后软,先抑后扬,俪明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在兵士涌上之前斩杀这位一方大员,更不可能杀了当朝皇后的亲眷还安然脱身,而萧峻话,更是给了他足够的台阶下。
萧峻已经保证的很明白了:他不会让那个人从此出他们家的后院,不会让他在世上扬名。
那个孩子……如今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若不是顾忌宁平郡主,他又为何非要他死不可!
何况,这趟征兵事宜完毕之后,自己和宁平郡主就要回归帝都,从此怕是再不会回江南,天长水阔,又如何会再见!便是留他一命,又有何妨!
“好!”俪明一俟想通,便渐渐松了自己按着剑柄的手,冷然道,“希望萧郡守记住自己今日说的话,莫要失信于人。”他顿一顿,“只要诸事如郡守所言,那日后东征高句丽,俪某也必会看顾你家后辈的。”
萧峻爽朗一笑,拱一拱手,仿佛丝毫没听懂他的威胁:“那就先多谢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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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峻口中侃侃说出这一幕交锋,他自己若无其事,萧静姝却听得几乎要愣住了。
俪明简直是……这天下有这么丧心病狂的爹吗?
我给了你一颗精.子,我就拥有对你生命的处置权力,追杀了人家养父母全家不够,还追到人家“好心人”家里来讨命,她气的倒不是康卓命途多舛,而是这俪明,根本就没把他们萧家人放在眼里!
他但凡有半分顾忌,半分尊重,也绝不可能直接上门来讨要人命!
萧静姝简直不敢置信,可她越想却也觉得那康卓越是一颗烫手山芋,索性便直接问老爹:“阿爹,女儿观那康卓,眼中戾气满满,又有心机城府,像他这样的人,记打不记吃。你待他有千好万好,他未必能知恩图报,可若是有一桩不好,他却必有后报。这样一头可能会弑主的狼养在我们家里,别说女儿我不喜欢和他亲近了,难道爹爹还觉得,我们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不成?更何况,还要得罪那俪明……这付出和回报绝对不成正比,爹爹,这可是一桩大大的赔本生意啊!莫不是,爹爹还真觉得,您对治下的每一个子民都负有责任?”
萧峻点了点头,望着她愈发写满了的一脸不解,忍不住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姝姐儿说的这些,为父如何不知?”他道,“然而旁人都已经把刀递到了为父手里,为父不接,这刀的余势未消,就会顺势□□为父胸口。姝姐儿,你想想,若这康卓死了,日后这事儿再翻出来,为父就有失察,失职之罪。首恶固然要伏诛,但为父却也脱不了干系。尤其是此事一旦闹大,如今的圣人,又是一个严酷又爱搞株连的性子。”
萧静姝想了一想,有些怔楞的说道:“阿爹的意思,是那策划整件事的有心人,必定会把这事儿捅破天?”
萧峻点了点头。
萧静姝心中灵光一闪,忽有所悟,她如今细细一想,就能把所有的事儿连成了串,她低低自语,却越说越是脸色难看,越说越是心中激荡,对那布局之人的精细产生了深深的畏惧:“先杀俪明独子,宁平郡主心伤其子之亡,本来就对俪明生了嫌隙。两人夫妻感情已然失和,若她再在这个时候知道了俪明在外头还有一个私生子,以宋氏跋扈的脾气,必定是闹的天翻地覆,俪明原本就对宁平郡主心有不满,若是手中还掌着兵权,或者……”她越想面色越是难看,“那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俪家……俪家……!”她看向萧峻,心忽然砰砰的跳了起来。她想的到的,萧峻不会想不到。可她爹就没想过要阻止!一丝半毫也没有!她爹甚至帮着拿刀,帮着递刀子,帮着……逼反俪明!他们家是前陈国后裔……这样的血脉传承,虽然嘴上从没有提过,可她爹是不是从来也没有释怀过!
“康卓死或者不死,对这个局,其实影响不大。”萧峻去没注意到女儿的心思,只对她分析道,“康卓就算死了,也照样会有人去宁平郡主面前挑拨,或者是康卓已经‘死了’的‘养父母’入京告御状,那有心人既然有这样通天的手腕,要把事情捅的人尽皆知,又有什么难的!康卓的存在,最伤的是宋氏的自尊,所以他死或者活,根本无关紧要。可为父若不庇护他,等事情爆出来的那一天,为父却要承担一部分的失察责任。”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这把刀,为父不想接也要接,不想庇护他,却还是要护着!”
话说到这份上,萧静姝也已经板了脸。
她还是有些心有不甘:“可……那也不必和我一起进学啊!”
“阿爹的傻妞,”萧峻忍不住的戳了戳她鼓起来的包子脸,笑道,“家里没个男孩子在,阿爹怎么给你去请好师傅?阿爹自己教你孔孟儒家之道是可以,可是阿爹到底忙,休沐的时候才有时间,平时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手把手教你?他既然蹭了你的武艺课,那你日后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