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柔弱莫过于水,及至其结为坚冰时,则坚不可犯锐不可当。林珩当如许。太平时,他似弱不胜衣,寡言少语,自有一段诗酒fēng_liú之雅致,国难当头时,他又是另一番的忠肝义胆、坚操劲节,奋力奔走抵御外敌。
林珩出生清末官宦之家,乃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翰墨之祖。自高祖时,便是清朝的肱骨大臣。祖父乃是正二品大员,溥仪退位后,他生无可恋,此后国将不国,家何以成家。他于城们楼上奋力一跳,为他“致使风俗淳”的治世理想添上浓重的一笔。而时人却笑其“迂腐”“封建”,认为其殉国毫无价值。
林珩父亲乃翰林学士,他既悲其父逝世,又伤国破家亡、道德沦丧。无心再出仕,他屡屡婉拒南京政府的邀请,只隐居市中,专心教导儿孙,务必不能让后世子孙丧失廉耻忘却仁义。
林珩乃幼子,自幼生长在繁华窝锦绣丛中,每日里金奴玉婢环绕,锦衣玉食侍奉,说不尽的繁华靡丽、金尊玉贵。每日家跟着博学多才的父亲念书,学的是君子仁义、修身齐家治世之道。他少而敏慧,博闻强识,通四书,晓五经,能诗词,会八股,擅琴棋,工书画,何等惊才绝艳。他也好精舍、好华服、好美食、好古董、好花鸟、好鼓吹、好骏马,极爱繁华,如此游戏人生。
及至成长,眼见着中华大地满目疮痍,战乱频仍,民不聊生,苦不堪言,他从锦绣屋中走出,为挽救中华四处奔走,奈何处处碰壁,才知空谈误国。他一腔热血之志,无处喷发,转身投入实践,坚信“实业兴国”,不料又是一场梦影,根本无处着力。他投身革命,正要做出一番事业时,却不幸在南京罹难。
林珩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地上,正疑惑着自己不是已死在枪炮之下,如何还能醒来。挣扎着要起来,却发觉自己全身酸痛无力,勉强扶着床沿坐起来时,才发觉自己处境,大骇。眼前这手幼小白嫩,并不是自己那握惯了枪炮的手。是人耶?是鬼耶?
却灵光一闪,年少时曾经爱不释手的《聊斋》里曾有记载的“长清僧”的故事,山东长清有一高僧死不自知,附身在河南某缙绅子身上,自己某不是也遇到此等情况?林珩苦笑,长清僧道行高洁故有还魂之事,而某何德何能,不过一介凡夫,如何有此奇遇?自己来到的又是怎样一个所在?
林珩环顾四周,原来这里是一间卧房,四面墙壁玲珑剔透,琴棋瓶炉皆贴在墙上,锦纱笼罩,金彩珠光,十分奢华。床上一副最精致的帷帐,分明是一富贵公子哥的住所,与他从前在家的房屋也不差什么。
林珩也无暇细看,他的身子一阵阵发冷,恐是染上了风寒。林珩挣扎着爬到床上,躲进重重锦被之中,身子慢慢地回暖,但却不时有冷风拂面。林珩不禁疑惑,但看这卧房的种种摆设,精致奢华,显见居住其中之人十分受宠。既是如此,为何这小人儿一人孤零零地躺在石板地上,不见奴仆,窗户洞开,炭盆也早就熄灭了,外面又是寒雨狂风,天气苦寒。若非如此,这小人儿也不会发热过度,病死当场。
想来肯定是后宅龌蹉,他小时也有经历过后宅争斗,可见富贵乡也是骷髅丛。迷迷糊糊中,林珩听见外间有响动,似乎有人要进来。林珩一下惊醒,狠一狠心,为不打草惊蛇,滚落在地。今日叫我如此狼狈,改日叫你双倍奉还。林珩闭着眼躺在地上,等待着来人。
这人见他如此也不声张,悄悄地把他抱起来,放进锦衾里,又把手放在他额上一试,果然烫手。她轻吁一声,抽身走到炭盆前,将炭盆烧热,又走到窗前,将窗户合上。须臾,屋子里就热了起来。林珩睁眼微睨,见是一青年媳妇,穿着打扮俱是体面,头上挽着云髻,别着几只金扁簪。林珩细细将其形容记下来,看着她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似梦非醒,如坠云端中时,林珩突然听到一声惊呼。他瞟了一眼,发现是一十五六岁的大丫鬟,该是昨日她值夜,清晨醒来却发现自家千娇万宠的小哥儿发起了高热。他闭了眼,听到屋中一阵响动,情知是大小丫鬟进来探视。秋瑞登时无了主意,只团团乱转,芳云见状,忙奔出去,前去报知林老夫人、秦氏和林海等。
林老夫人在介寿堂闻之此事,登时面色俱变,泪如泉涌,急忙命人搀着她往萱草书屋去。这林珩居所名之“萱草书屋”,无非是取萱草长寿之意。及至到了林珩榻前,见他满脸通红,浑身火炭一般,更是唬得衣衫直斗,一叠声地连命人去请太医来。
林母厉声喝道:“你们是如何照看哥儿的,竟叫哥儿一夜发热,无人察觉。都给我打出去,通通外头跪着去,哥儿一日不好,你们就一日别想起来!”话至末尾,声音类金石,十分凄恻。又见秦氏,扑在床边痛哭,喝道:“哥儿还好着呢,且给我收了泪。”
等林海、贾敏到时,只见外面乌压压跪着一群奴婢。有丫鬟掀了帘子,二人长驱直入。“母亲,听说玉哥儿发热,现今如何了?”林海面现焦虑问道。“已去请了太医。”林母正指挥着丫鬟用热水湿巾与哥儿擦汗,将汗湿的寝衣褪下,换上干燥的衣裳,又命其他丫鬟多添几个火盆,正忙得团团转中。
林海也跟着踱起步来,看着自己的命根子躺在床上人事不知,也是一阵绞痛,又催:“太医呢?怎么还没来?”“老太太,大太太,哥儿吉人自有天相,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