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太太回头扫了眼屋里的丫鬟,看到都是自己家中带来的人,并没有林家下人在,才沉沉地叹了口气,语挟风霜喝道:“你说的什么话儿?人家富贵是人家能为,不想你眼皮子这么浅。往常教你的,都当耳旁风去啦?幸亏老爷不在,听了这话,看他不打断你的腿?”芳芸涨红了脸,朝邹太太温言软语赔不是道:“母亲息怒。女儿不过一时艳羡,并没存着什么心。”
邹太太冷着脸儿,把身子搬转过去,并不理她。芳芸这才慌了,忙跪下来,抱住邹太太的腿哀告道:“孩儿错了。不该见人富贵,就忘了自个本心,说出让双亲蒙羞的话儿来。此后必谨记富贵于我如浮云的理儿,再不会那样小家子气。”
邹太太才扶起她,搂在怀中,怜爱地抚慰道:“我的儿,娘不是让你视富贵如浮云,富贵是天下至好的一件事,哪怕是娘,也盼着享受荣华富贵。但富贵又有几样不好,我也难以给你说清。你须记住,咱们虽然穷,但也要有风骨。万万不能学那起趋炎附势的小人行事,一味嫌贫爱富。这世上,你穷,人家瞧不上眼,若是连风骨也折了,别人更作践你。”芳芸含泪点头道:“孩儿牢记在心。再不敢犯了。”邹太太掏出素帕为她拭泪,劝道:“好孩子,你一路上也总没歇息好,先去歇息。明儿卯正初刻还要起来给老太太请安。”芳芸点点头,自去歇息不停。
邹太太也去梳洗一番,回到房中,林深还未归来,便和几个丫头坐在灯下苦等。半梦半睡间,忽然听见院内靴子响,一个激灵,便清醒了过来。那林深喝得醉醺醺的,趔里趔趄地走了进来,邹太太忙迎上去,扶他到榻上坐下。一面丫鬟打水来,手里去摘下他头上戴着的乌纱帽。几个丫鬟们忙围上来过来接冠带,换衣服,脱靴子,擦脖子,拿醒酒汤,倒茶,却有些手忙脚乱,几个人不是你撞落我手上的靴子,就是我碰洒了你的洗脸水。
邹太太看着很是生气,忙喝道:“平日里没伺候过么?这么毛手毛脚的。蠢材、蠢材。”好一会儿,才服侍好,蜂拥似的的退了下去。林深半抬眼看见她眉眼凌厉,笑问道:“你今儿怎了?好大的火气。”他夫妇二人鹣鲽情深,倒不像一般的相敬如宾。邹太太才缓了声气道:“今儿见了伯祖母那里,好大的排场气派,倒把咱们家的丫头比成地上的泥。”
林深吃吃笑道:“你又说呆话,你也不瞧瞧人家什么门第,正经的侯门显宦,咱们的丫鬟能及人家万一?”邹太太叹道:“我也俗了。老爷可困倦了,这时辰也该安歇了。”林深拉着她到身边坐下,道:“不急。咱们说说话儿。”
邹太太推他道:“老爷,咱们要在这儿住吗?要我说,三、四十年没来往的亲戚了,还是外头驿馆住去,可别讨人嫌了,到底是老爷的前程要紧。现今谋职哪里是容易的事,若是无人、钱疏通,耽搁个三四年谋不到个缺儿都是常有的事。”林深摇摇头道:“你很不必操这一条心。咱们可是正经的未出五服的亲戚,若是怎么了,咱们也要服五个月的小功。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断不肯放咱们外头住去,不然不知让人家怎样闲话呢?”
邹太太才放下心来,笑道:“老爷是要谋个外任还是京官?”林深道:“我已经跟大哥哥透了话风儿,在京里不拘谋个六部主事还是中书也好。横竖咱们在外任七八年,也积了六、七万金,住京里倒还开销得过衣裳、轿马等项花费。”邹太太赞同道:“我也想着芸儿也十一二了,若是在京里倒好说门好亲事。不然跟着咱们在任上东奔西跑,若是聘在任上,三年任满,咱们不是叫我们一辈子都见不上面么?”
林深点头叹道:“我也舍不得她。可女孩儿长成了,总要嫁到别人家。只是这事也不急,国朝律法是女子十四方可许嫁。离着还早呢,咱们慢慢儿寻访个如意郎君也就是了。”邹太太道:“正是如此。说起来,我正有一桩不解,怎么大哥哥有两个太太?”林深皱眉道:“这是人家家中的事。不许再提这话了。任谁也好,咱们只客客气气地敬着便是。”邹太太点头,他们只是客居,确实不好问主人家的内事?夫妻二人歇下不提。
这一边贾敏却是一人孤衾独眠,辗转反侧,颇有些难眠。今儿她算是夫荣妻贵了一回,连素来冷淡的二嫂子待他都有些火热起来,想来是终于知晓了她们二人间的差异。若不是亲戚,她一个五品官的宜人,想见她一面都不能呢。
当初未出阁时,她就与大嫂子要好,二嫂子看着就有些眼气,很嫌她们整日湿啊干啊,显得她才气平平庸俗难耐。依着她的性子,她也看不上她二嫂子,嘴又笨,人又刚愎自用、庸懦无能。一味要强,倒又没甚才干,贾敏不禁有些操心起娘家的内务来。可别最后治出个内宅不严、事务混乱来。
又想着母亲今日来,说大嫂子已经病得人事不省了,恐怕挨不过今年了。珠哥儿也有十六了,正该娶亲的年纪,已经定了国子监李祭酒的姑娘,打量着这一两月间迎娶过门,一则给大嫂子冲冲喜,二则也免得白耽误了珠儿年纪。贾敏不免有些悲戚,才一月不见,怎么大嫂子就病到这个地步了?前些日子,请的太医不是说调理调理就好了么,怎么如今?大嫂子那样清雅聪慧、高洁无暇的人儿竟叫一个妾给搓磨得使不得,贾敏不禁抽噎起来。睡在暖阁的史婆子一时听见了,忙说道:“太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