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一直是个过分天真的公子哥儿。就连与他年纪相仿,素来一道吃喝玩乐的冯紫英、卫若兰都开始接触家里的人际往来,他仍旧蜷缩在祖母的羽翼之下,不谙世事,软糯无邪。元春难得回家一趟,说实在的,也知道自己回来得不妥当,不过在宫里头实在是太冷清了,忍不住要见见娘家人,哪怕连顿便饭也吃不得。只是见了自小疼爱的幼弟,也只得暗叹一声:“要是珠儿还在就好了。”

若是贾珠还在,宝玉尽可以这般不懂事,谁也不会觉得要紧。

可这趟回来,叔伯兄弟们,祖母、母亲,一个个地对着她诉苦念委屈,唯一的幼弟倒是没有求前程,只是所求之事让她更加地只能苦笑。身边的太监宫女多半是太上皇、皇后宫里的,只是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只告诉祖母:“吴国公主过几日就要进宫了,她也是个可怜的,如今好歹都熬过去了,只是我想着,林淑人好歹是老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平常多走动走动,莫要太生分了。她如今是不缺奉承的人了,只是就因为这样,什么人都去嘘寒问暖了,咱们反而没个动静,岂不叫人心寒?”

贾母连忙应下:“娘娘说的是。”心里也斟酌着,黛玉进宫,对元春也是助力。只是表妹做了皇后的义女,只怕表姐的处境越发地难过了。别人说起来,这辈分如何呢!

元春好歹忍住了泪水,又小心嘱咐了贾母几句,轻声道:“知道夫人、宜人委屈,只是想想,靖远侯是什么人?别说你们,本宫都怵靖远侯妃呢!他那性子,难道不得罪人?想想那些王子皇孙,咱们又有什么。”又对邢夫人道,“本宫是不知家里何故分了家,不过老太太尚在,行事到底要有个大家子的样子。”

她上回回家省亲,荣宁二府特地建了省亲别墅迎接,极尽铺张之能,元春看了虽然心忧,但到底看得出来家里头还有些底子,这回回娘家,看着家里头,照样是锦衣玉食,但她是何等富贵里养出来的眼睛?别的不说,单是贾母身上的那套首饰,光彩夺目,可是,竟是她上次回来省亲的时候的那一套。这套成色自然是好的,只怕捧着金山银山都没法买到。只是年年有时新的款式,像她们这样的大户人家,虽然自然是祖传的珠宝更珍贵些,但还是要花大价钱时常置办时新的。贾母也是个喜欢新鲜东西的,她还把这套首饰拿出来戴,也只说明了一件事儿——她这么些年来,就没置办过比这套像样的了。

她也只能暗自无奈,娘家指望她在宫里头给他们说说好话,她指望娘家出息给自己依仗,都是心有所求却什么都得不到,所以谁也别怪谁。

只是哪里能甘心呢。

当年她被册封之时,人人艳羡,风头无俩,便是荣宁二府,亦是昂头走路,步步生风。彼时黛玉还不过是个刚没了爹的孤女,依附着她那便宜哥哥,两个都只能勉强叫做孩子,走在这京城的风口浪尖上,谁瞧着都孤苦伶仃。谁知道转眼才几年?当年可怜见儿的小表妹,摇身一变成了吴国公主。虽说不过是皇后养女,并未正式册封,但难道她贤德妃的册封仪式就正儿八经了?更何况,她贾元春的兄弟们都是些什么人,那位小公主的背后,却有个尽心尽力为她谋划的靖远侯。当年被人们轻视的小侯爷,蛰伏了整整三年,赢取了孝义名声,然而他的前程,并未因那三年有丝毫的折损。

怎能不妒。

元春回了宫没多久,就听说景柔公主被罚了禁足,还是皇帝亲自下的口谕,不禁吃了一惊。这位小公主出身有所不同,素来被皇帝偏爱,更何况如今驸马人选已定,公主在宫里头待得时间自然长不了,德妃愈加得舍不得,便是皇帝也更是疼爱几分。怎的就发了这么大的火。

“叫驸马家听见像什么样子。”太上皇不常管孙子孙女的闲事,这次倒是开了口。

“这丫头自己设公主府另住的,若还是这样的性子,只怕驸马要与她不知远成什么样去。”皇帝叹了口气。他是喜爱女孩儿有些小性子的,皇家的女儿,本来也当傲气娇气,唯唯诺诺的像什么样子。只是几次三番地顶撞嫡母,就太不像话了。皇后近来也暴躁,不顾德妃哀求,罚了几个她的贴身宫女,甚至还有个陪嫁的奶嬷嬷也去领了杖责。景柔愈发地生气,听说父皇正在皇后那儿喝茶,便打着替奶嬷嬷求情的名义告状去了。皇帝虽然偏疼这个女儿,却被和贵人一声“皇后不是按宫里的规矩罚的?”弄清醒了脑子,加上皇后在一边笑着说的“得罪了陛下的掌上明珠,不躲远些,难道还去陛下面前讨没趣?”十分可怜,又见几分结发夫妻的亲昵,他自然是明白,若是今儿个为景柔破了例,日后皇后再在宫里头立规矩可就麻烦了。本来就是要给太上皇、太妃们面子的,若是如今连公主都能踩着她,那像什么话。于是也不顾皇后说情,给景柔关了禁闭。

元春心里冷笑道:“要不怎么说这宫里谁会扮可怜谁就能出头呢?德妃看着柔柔弱弱的,哪有皇后娘娘会示弱呢。”

她虽是这么说着,自己也只得在老圣人面前装着天真无邪。贾代善走得早,她自然也不记得什么事儿,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在太上皇面前诉说祖父在家里是如何如何地崇敬老圣人,说过多少行兵打仗的趣事与艰苦,叫老圣人连道到底是荣国公,就是忠心耿耿。只是皇帝实在是太过不动声色,太上皇对荣国府的好感并不能阻止她娘家的颓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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