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王氏家传的便是那一手的字,族中以王羲之书法最为出色。但是也并不代表着其他的族人就不行了,王翁爱的字也是苦练过的,虽然不及那些大家,还是能拿出手的。
曹子建的箜篌引一落笔,王翁爱似乎看到那个青年在竹林中的舞蹈也停下来,一如那日所看到的,衣袍垂下,面如冠玉,他仰首闭目,山风盈于大袖之中,面目含笑间,自得于天地山水之间。
王翁爱放下手中的笔,无意间一声轻叹便从她口中出来。
谢安抬眼看她,她已经将笔放下。他知道这位女郎说要看他写字,也并不是抱着一较高下的心来。他虽年少,但是看人还是有几分能看出来,往昔也有不服气的郎君曾上门当场“请”赐教,看当年桓家廷尉给出的那句话语是否名副其实。世家子弟之间的较量不同于市井粗人,吵吵闹闹厮打在一起,披发光足难看的很。
世家子弟之间的比较,文雅的表象下藏着的是一颗好胜心。
不过,眼前这女郎却是没有这么一份好胜心,就是方才写字,也是带着五分的闲适,三分的认真,还有三分的……怀念。
看着就让人放松下来。
被她带着,谢安也不可能真的拿出比较的心来。
谢尚不在眼前,自己又和眼前这个小郎君戏水过,王翁爱自然不可能还端着王家女郎的架子和他说话,她一只手撑在案上,看着自己的字,而后慢慢抬起头来。
“谢三郎君。”
谢安向身后仆从看了一眼,仆从膝行上来将漆案上的纸双手捧起送过去,芳娘见谢家仆从膝行来,也膝行过去,双手接过那张纸,捧到王翁爱的案头,将她写的那张字送了过去。
王翁爱在王家也见过父兄的字,那位王羲之,因为是关系比较近的亲戚,偶尔也能见到这位堂兄的笔迹。当然她没怎么有胆量去和他说话,身为一个学渣,就算渣的不明显,面对书圣,她还是压力山大,死活不敢到自家这位亲戚面前凑。
王家里好字见多了,她自己也是日日主动苦练。看得多练得多,自然也能分辨好坏和其中笔锋钩转如何。
她从王企之那里听说了,谢安六岁善行书,这放在世家里也是少有。她看着那纸上的字,轻灵飘逸,又有一股力道,不失阳刚颇见棱角。
王翁爱点点头,相比之下,倒是她的字有些过柔了。
谢安也看着王翁爱的字,她写的是曹子建的箜篌引,赋中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主宾共欢。或许是年纪还比较幼小,字迹柔美圆润,令人容易联想起一些春日里鲜妍的风景来。
怡人也无害。
常言道人如其字,想来这位女郎也应该是个温和的人。
他正待说话,外头一名仆从趋步而入。
“郎君,尚书右仆射家来人了。”仆从说道。
王翁爱楞了一下,那边谢安已经反应过来,从茵席上起身,她马上也跟着起来。一抬小辇已经由几个壮实仆妇抬来放在那里。
王氏听闻王家已经派人来接,令人出来相送。谢安为家中郎君,上头两位兄长都不在,又是他将人带了来,自然也是他相送。
芳娘走在王翁爱身后,瞧着那名小郎君走在女郎不远处。到了小辇前,王翁爱转过身来,双手拢在袖中朝他一礼,待谢家郎君回礼过后。芳娘卷起小辇上的竹帘,请王翁爱进去。当竹帘垂下,仆妇们抬起小辇离去。
山虽不大,但是道路也不是很好走,故而来的是人力抬着的小轿而不是牛车。
在那顶小辇上,王翁爱看着面前的竹帘微微摆动。原先她想去伸手将竹帘抵开,不过手伸出去停在半路,还是垂了下去。
刘氏也没想到,上山来后,在一群小孩子里,小姑子不见了。问那些看护的仆妇,说是女郎半路腹痛,带着几个仆妇去更衣。她听了之后,赶紧令几个仆妇沿着原来的山路去寻找,虽然小姑子身边带着三四个仆妇,但是到底都是一些妇人家,山上也不是十分平安的,万一遇到个什么,就不好了。
结果山下寻找的家仆们也没有收获,那会刘氏和宋氏着急的都在茵席上坐不住了。
亏得两人要派更多的人去找的时候,陈郡谢家有人来,说王家女郎在谢氏那里。听到这个消息,两女才放下心来,让仆妇抬着小辇去接人。
王翁爱从辇中下来,就去见两位阿嫂。
“岷岷真是吓死我们了。”见着女孩子进来,刘氏说了这么一句话。
九岁的小女郎,年轻才那么点大,世道也不是十分好,南渡过来的流民有不少愿意在世家的庄园里做个隐户种田糊口,但是还有些天生反骨的,结群为寇打家劫舍,甚至胆大包天打劫落单世家子。
这事儿并不是完全没有。就怕自个遇上这等目无尊卑的流寇,那才叫哭都没地去,偏偏如今就是哭都没地去的世道。
王翁爱面上也有些讪讪的,虽然拉肚子并不是她能控制的,但是让家里人担心,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是儿不好。”王翁爱跪坐在茵席上低下头来。
“罢了,人好好的回来就好。”宋氏笑道,她看了看嫂嫂。
刘氏也是在心里松了口气,也不是真的要怪王翁爱,“岷岷肚腹受凉了罢?”家中饮食应该是没有不干净的,想起来只有受凉了。
最近秋意渐凉,夜里孩子蹬被,要是仆妇没有上前查看,说不定还真有受凉的。
“儿没有蹬被,”王翁爱答道,她睡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