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啐!离我家崽崽远点儿!臭死了。”妇人叽哩咕噜骂了两句,转身就走了。
他眯眼,小腿上火辣辣的疼。不过这妇人力气并不大,他估摸着最多青肿个两三天,伤不了筋骨。
低头慢慢往城门口走,他漫无目的,却一直强迫自己在每一处都只能呆五天。
做一个在哪儿都是过客的人,就好。
因为他不想跟旁人再染上一丝丝的牵扯,即便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
这样无论步子停在何处,白骨留在哪里,他始终是一个人。
人生怎么开始的,就怎么结束。
他一步步往前走,始终不回头,因为身后永远没有他所留恋的风景。
因为那片他贪恋的风景,一直都有人在欣赏。
那个人不是他。
他穿过漫山遍野的野馗花,他走过熙攘热闹的集市,他踏过小溪水流淌的圆石。
他在树桠上整夜整夜数着繁星,他在檐廊下看大宅子嫁娶新媳妇,他甚至去了边境,那里再无人烟。
他走过许多地方,见过不同的人,做过不同的事,却唯独将自己心底最想做的一件事深深尘封。
他没有打听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又是一年风霜降,不知是不是身子习惯了严寒的原因,他觉得今年的冬天似乎没有往年来得冷了。从江南走到江北,又从江西走到江东,西庭的大片土地都印着一个男人不算坚定、不算沉重,但却算得上持久的足迹。
一路上他多碰得一些鄙夷嫌恶他的人,偶有几个心肠好的会施舍一口饭一口水。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抱着襁褓里的妹妹踮脚从家中小院的晾衣杆上扯了一件男人的长衫。
长衫上打着补丁,他思忖着这该是男娃父亲的衣服。
“哥哥,你穿。”孩子带着点西庭乡音,他一开始没有听明白。
“哥哥,你穿。”孩子重复了一遍,将长衫急急往他手里塞。
他终是听懂了,连连摆手,六年来第一次惊慌失措,“不可不可,我不冷,”他不敢推开孩子,生怕自己的手弄脏了他和他的妹妹,“我真的不冷。”他强调,语气带着毋庸置疑的拒绝。
孩子有些失望,却并不打算放弃:“爹爹常说与人为善,他不会怪我的,哥哥你别担心。”他的眼睛那么亮,认真盯着男人无法辨别容貌年龄的面孔,一声声叫他“哥哥”。
他忽然鼻头一酸,转身让呼啸的寒风快速吹干夺眶而出的热泪。
多像小时候的自己啊……
那时宁儿还在,爷爷还在……如今,却都不在……
“哥哥?”小孩犹豫着,白白嫩嫩的手指揪着那长衫,“不要着凉了,你的爹爹娘亲会担心。”
他不说话,因为风也吹不干他湿润的脸颊了。
那是他受过的,最大的施舍。
却又不是施舍。
眼下穿着这满是补丁的长衫,他笑叹曾经的荣装又怎比得上这普普通通的家常服饰?
路上仍旧独一人,他却感觉此行少了一分孤单。天高地远,他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目的地,会不会下次也会遇到和这孩子一样善心的人?
他失笑。
也许吧。
和睿七年,春节刚过。
这是一处远离邕城的小村落,掩在深山后,大抵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或许仔细算起来,该比西庭的建国年岁还大些。
村子里的人都是一个姓,可那姓忌讳,所以寻常时候村里村外都直呼名儿,久而久之渐渐便没了姓。
村姓为司,司空的司。
一大早,蘅芜将院子口两个火红大灯笼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收拾好留待明年再用。这是爹爹托人从外头带回来的,她可仔细得紧,免得弟弟妹妹顽劣弄坏了。
“蘅芜,”娘亲在里头唤了她一声,“先别忙活了,去屋里先把衣服收拾收拾,咱用过饭就走。”
“哎,我知道了娘。”她一边叠好灯笼,一边快步朝里走。
蘅芜今年已有二八,村子里和她同龄的姑娘大多已成亲,再不济也许了人家,就她模样最是俊俏,眼光也最是挑剔。久了久了,这村里最水灵的女娃,反而成了最晚成家的姑娘。
她从小便生得好看,农活干得再多,手指还是白皙修长的。甚至连那毒人的太阳,都不舍得在她插秧种田的时候晒得烈些。
不过蘅芜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倒不是说家境如何,司家村自给自足,也说不上贫穷与否。只是爹爹在外讨生活,一年回来个一两次,娘亲身子又不好,下头还有一个刚上学堂的妹妹和满地打滚丢石子儿的弟弟,她便责无旁贷地担起了整个家。
所以说起来,这也是蘅芜不愿许人的一个原因。
嫁了男人,她就得帮婆家干活,娘亲和弟弟妹妹又该怎么办呢?
蘅芜之所以叫蘅芜,倒不是他那肚子里有点墨水的老爹取的名儿,只不过这是司家村惯常见的一种菊科植物罢了。
不过蘅芜喜欢,她甚至觉得当年爹爹和娘亲的无心插柳,反而让她的名字多了一层含义。
蘅芜草对土壤的适应性很强,耐瘠薄和干旱,且耐寒。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蘅芜草,什么也不怕,顽强地生长。
进屋的时候,蘅芜看到娘亲正挺着大肚子颇为吃力地在给咿咿呀呀乱叫的弟弟喂饭,她疾走两步端过饭碗,有些嗔怪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