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登山顶有座寺院,名叫花严寺。寺庙规模不大,常驻僧人不过十几个。每逢春天,满寺山茶盛放,让人目眩神迷。而且小庙的规矩少,地方僻静,没有外人,是文人雅客喝酒夜谈的绝佳去处。
只要有空闲,元光耀总愿意和二三好友一起来坐坐。不论是茶还是酒,不论吟诗还是作对,他们都能待到后半夜乃至天明。
这会儿,元光耀和顾东隅都坐在各自的老位子上。石竹正艳,日光如金,赋诗也是好时机。只可惜,他们面前的石桌上摆的不是茶点也不是酒水,而是一尾莹润的玉鱼。
顾东隅一早见到元光耀两回,本就十分疑惑。这会儿,有了确定身份的玉鱼,他终于把眼前的一张冷脸和当年就很沉默的七皇子对上,不由无声地出了口气。“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殿下。”
“久闻两位先生文采殊渥,我早就想要结识。此次有机会亲自拜访两位,实在是我的荣幸。”萧欥客气道。
顾东隅之前担任中书令,负责草拟诏令事务。虽说同是正三品,但中书令自谢安担任后就是个清贵华重的官职,比元光耀的礼部侍郎尤甚。进士前三甲状元榜眼和探花,通常探花才是皇帝最喜欢的那个,由此可见一斑。而且,论起繁华富庶,钦州也比峯州强不止一个档次。
这也许有顾东隅出身名门望族的原因在,但不管是元光耀还是顾东隅,他们都不关心这个。萧欥这时把他们并列而提,又谦逊地不摆王爷架子,实在是个聪明举动。
顾东隅听了这话,又仔细看了看萧欥。“殿下太客气了。”他说,“便是身处偏远,我也听说,殿下率领的青甲军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所向披靡,真正是天纵英才。”
萧欥微微一笑,冰雪般的神色融化了一瞬。“不过是奉旨平定边疆,所做的都是该做的,顾先生谬赞。”
做的都是该做的?那包括从凉府跑到岭南来吗?顾东隅和元光耀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殿下不远万里而来,我等本该扫榻相迎。”元光耀终于找到机会提出困扰他一路的问题:“只不过,峯州有什么战事,能劳动殿下亲自出马?”
这话就有些直接了。峯州一片风平浪静,哪儿有战事可言?只不过萧欥明面上的职务是监军,元光耀也只能拿明面上的理由去问——
不然,难道让他直接问萧欥长安是不是出事了吗?毕竟,如果没有皇帝病重、又或者兵力调动这样的强大理由,萧欥干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下岭南的道路出了名的难走,谁都不是没事闲得慌!
萧欥摇了摇头。“若是有事,两位一定先于我听说了。我来岭南,其实是打算看看西南边防。”
元光耀和顾东隅面面相觑。岭南西边全是深山,居住着南诏之类;除非吐蕃挑拨,平时交流的时候都少,更别提打仗。而近些年,吐蕃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它东面的白兰羌上。南边再过去则是寮国,真正的穷乡僻壤,大盛的军威就足以吓得他们不能动弹。
这种边防,到底有什么好巡视的?一个两个都用这种借口?
萧欥把两人的疑惑都收进眼里,却不动声色。“把这件事做完,我可能就要回长安去了。”
“啊?”这下元光耀和顾东隅都惊讶了。
按照惯例,大盛的皇子在成年——也就是二十岁——前住在太极宫,之后便分封到外地建府。萧欥早就外出监军,还差两年成年,理论上应该就近分封凉府。
结果,却在这节骨眼儿上让萧欥回长安?怕不是正常调动,而是有人就不想让萧欥分封凉府这个西北咽喉要地吧?就算是名义上的也不行,更别提萧欥在凉府乃至大半边防军中几乎一呼百应?
“可能回长安的意思是,陛下还没正式颁布诏令?”元光耀压低声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萧欥点头。“但不管父亲如何想,这都是早晚的事。若我回去之后,诏令还未下达,我便自动请回。”
元光耀和顾东隅再次面面相觑。到底是谁想要萧欥回去,弄得萧欥不得不回?
如果不是皇帝,就是诸王,或者……太子?
最可能的答案最危险,他们谁都没吭声。
对两人讳莫如深的反应,萧欥早有预料。京城的水本来就浑,皇家更是有过之无不及。五年前,他还有一丝天真;五年后,那天真已经被现实打磨成了狠厉。什么兄弟友爱都是纸糊的假象,一戳就破;到底只有永恒的利益和自己最可靠!
“瞧我,光顾着说自己,正事还没做。”萧欥又微微一笑,恍若毫不在意。“元司马,”他转向元光耀,从袖中摸出一封信,“知道我要下岭南来,令郎便托我带了家书。”
“非是?”元光耀浑身一震,激动混合着忧虑的感觉立时涌上心头——
激动是自然的。由于道路艰阻,自从被贬峯州,他就和大儿子断了联系,望穿秋水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期待。至于忧虑,就是有关大儿子的近况了。
元非是在松府,萧欥在凉府,相距足有千余里。便是元光耀想破头,也不可能想到,原本就不认识、根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会搭上线!
如果说萧欥亲自带信只能说明他礼贤下士,那元非是知道萧欥下岭南这件事就很值得考究——
萧欥下岭南,这事肯定没有经过皇帝的允许。就算有几个人知道萧欥的去向,那也肯定是萧欥的心腹,或者是萧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