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土是个很烦人的家伙。超级烦,无敌烦,世界第一烦。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家伙,可能是智商跟小学生差不多的关系,阿土总是自认为和我亲近得不行,一天到晚粘在我屁股后面打转。
——雅治,你的字很好看啊,来帮我一起写贺卡吧,
不要,好烦。
——雅治,我想买条新裤子,帮我去挑个颜色吧,
不要,都说了好烦。
——雅治,你好瘦啊,不好好吃东西会更瘦的,我们去吃拉面吧!
所以我就说……
因为视力非常糟糕的关系,阿土想要看清什么东西时必须以很近很近的距离——几乎用眼皮贴着那样东西的距离才能看得清楚。
因此他同我说话时为了要看清我的表情,总是喜欢把那张白面似的大脸拼命凑过来。
他的这种无意识举动每次都能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太近了!”
我很少大声说话,吼人什么的更是不可想象。但自从阿土出现,我生气和烦躁的频率就较之以前提升了数十倍。
“雅治脸红了,哈哈哈,雅治也会脸红啊!”
结果阿土那个傻瓜非但不会保持距离,反而还在那里指着我一通大笑,满心以为我是在和他闹着玩。
啊……已经不行了。我对这个人束手无策。
阿土其实对治疗会里的每一个人都很热情,听说治疗会里的其他人说,阿土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加入了治疗会,是这里的元老之一。
虽然他智力低下又很烦人,但治疗会里的人似乎都很喜欢他。阿土没有正经工作,成天就喜欢给治疗会里的人写贺卡画画。
不是我有意损他,说实话阿土的画和写的字水平几乎跟幼稚园的小朋友不相上下。阿土总是嚷嚷着说将来要和女友结婚生孩子,然后再教孩子画画写贺卡。
以你这种水平还是算了吧……我真想这么对他说。况且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阿土哪来结婚生孩子的本钱呢?当我忍不住向他提出这个质问的时候,阿土思考了大约三秒钟。
“嗯……总会有办法的嘛!”
三秒过后,他摆出那副一贯天真无邪的笑容来说道。
啊……败给他了。就算要以小学生的思维和角度来看,那时的阿土也是个蠢到无可救药的人。
在阿土面前我总是叹气叹个不停,每次我一叹气,阿土就会换上严肃的神情说:“不可以哦,妈妈说过人只要叹一次气,幸福就会溜走一分!”
哈,幸福吗,反正这种东西我从一开始就没有。
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又何来溜走之说?
但我懒得跟阿土解释,反正解释了他也不会懂。所以我学他的样子傻笑了一秒,紧接着迅速把头扭向一边。
“雅治的心情我都明白。”阿土又把他的大脸凑了过来,“刚到这里的时候大家都是这样的,但慢慢就好了。雅治是我的弟弟,我不会让别人欺负雅治的。”
……说什么傻话。谁是你弟弟啊。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看了眼阿土的脸。那是一张像真正的孩童般单纯透明的笑脸,尽管充满了傻气,却真诚得让人无法拒绝。
阿土的眼睛是白色的,眉毛是白色的,睫毛也是白色的,甚至连瞳孔深处也呈现一种淡淡的白色。
那是我们的颜色。
进入治疗会后,我渐渐不再让妈妈帮我染发了。白色的发丝一点点长出来,渐渐覆盖了所有黑色的部分。我的原貌真真切切地展现了出来,治疗会的所有人都看着我露出惊叹的表情。
真好看啊,原来白发也可以这么好看,太合适了,比黑发还要帅。大家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雅治帅呆啦!
阿土拍着手喊道。
“只是不染发了而已,用得着这么……”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和正在说的话对不上号。
从治疗会一旁放着的一面镜子里,投射出了我正微微上扬的嘴角。
那天下午从治疗会出来,正好是一场大雨刚停的时候。
我和阿土站在门口,把原本预备好的防紫外线折伞收进了包里。雨后的空气清新异常,太阳还未在乌云后冒头,路上没什么人,我们就这么停在那里,用力地、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好闻的空气。
呼——哈——
阿土发出夸张的声音来,把鼻孔张得老大,一副滑稽到不行的摸样。
走吧。说完我跨出了一步,但阿土并没有跟上来。
“雅治你快看,有彩虹!”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阿土正用手激动地指着远处。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除了一片楼房和尚未彻底放晴的天空外,什么也没有。
“别睁眼说瞎话了,你哪看得见什么彩虹。”我哭笑不得地说。
别说是彩虹,就算是站在眼前的我,以阿土这点视力也未必看得清。
“只要想看就能看得见。”阿土认真地回答,“我就是能看得见嘛。”
啊……又来了。阿土时不时会说些冒傻气的话,我已经习惯了。
我和阿土在街角那里分了手,看他拄着盲人杖一步步走远的身影,我忽而又叹了口气。
我回头朝家的方向走去,一条有斜坡的小路蜿蜒而下。掏出随身听,把耳机塞进耳朵,边听音乐边沿着那条小路慢慢往前。
宁静的午后,潮湿的空气。乌云已散去大片,我独自在路上走啊走,周围的建筑物和地面慢慢爬上了一丝光线。
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