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悠今天只穿了件及膝的小礼服,两条白晃晃的腿在冰冷的空气里冻了很久,再加上喝了点酒、摔倒时崴了脚,她站起来时踩着高跟鞋都是摇摇晃晃的,索性将鞋脱下来,光着脚踩进了宴会厅的地板里。
宴会厅里依旧是方才那般光影交融、觥筹交错。
大部分人都找到了自己的舞伴,或在舞池里跳舞、或在餐桌边喝酒聊天。
唐季迟大步离开,背影异常萧索决绝,段悠也就追了两步便停下来,拎着高跟鞋的手扶着墙,弯下腰来,痛得吸气。
角落一树不起眼的盆栽的宽大枝叶似乎动了动。
“悠悠,你怎么在这呢?”恰在此时,林小晓惊叫的声音传来。
陆铭自然也随她一起,看到段悠这幅样子,嗤笑,“你喝多了的样子真令人刮目相看。”
平时那一身羽毛多干净多光鲜亮丽。
现在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林小晓瞪了他一眼,就差没把手里的酒杯砸他头上,“你还说风凉话,快帮我扶着她。”
被人宠着就是容易骄横,段悠低低笑着望着地板上自己弯着腰的倒影,双臂被林小晓和陆铭分别从左右掺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跳。
“你别捣乱了,林小晓。”这样走了一段路,陆铭突然沉声道,“你放开,我背她。”
“哦。”林小晓一想也是,把段悠扶上了男人的后背,段悠皱了下眉刚想拒绝就被林小晓用力按了上去,“你都这样了就别矫情了。”
段悠,“……”
女大不中留。
待三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幕里,盆栽后方的男人才抿着唇走出来。
他抽出一直插在兜里紧紧握着拳的手,被什么勒死的心这才一点点放松,有种从失重悬空到脚踏实地的感觉。
嗓子干涸得像枯竭的泉眼,眉心也疼得厉害,江临今天身体不舒服是真的。
但他还是来了,戴着面具参加一个属于学生们的无聊舞会。
那天在商场里纪可岚拿错了她的裙子,他往购物袋里瞥了一眼,大概看到了裙子的颜色和样式。
可就算没看到过,江临觉得,他也能从人群中准确无误地将她认出来。
她的身影,她的长发,她走路的姿态,她的微表情,小动作。
每天都那样生动地活跃在他的脑海里。
亲眼见她时,好像只是给脑海里那个虚化的轮廓添上颜色罢了。
所以他在她摘下面具前就认出了她。
而唐季迟,却不能。
当然,也多亏这突如其来的感冒,让他的嗓音略变得低沉嘶哑,没被她听出来。
从小到大江临的体质都很好,几乎不怎么生病,所以他对这样浑身蔓延着无力的感觉很陌生。
听到她说不想再见他的时候,这种无力感在瞬间达到了顶峰,他连挣扎都不知道该怎么挣扎,落入泥沼就只能等着越陷越深。
刚才又把西装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她闭着眼睛小憩,他就在一旁挡风的一侧静静看着她,半个多小时,什么都没做。
冷风吹在他的臂膀上,钻进衬衫薄薄的布料,钻进血脉,或许是那时候又着凉了,现在他的头隐隐作痛,好像从大脑里面根根神经分裂开来,被人扯断。
江临知道为了避免病情加重,他最好回去休息,但是唐季迟那句“你最好记住,我是个男人。没几个男人能像你一样,对着自己喜欢的女人还能当苦行僧”却生生把他钉在地板上动也动不了。
他们在阳台上聊了多久,他就在这里看了多久。
他觉得唐季迟确实不是趁人之危的人,不是因为相信他的人品,而是因为——唐季迟那样的男人,他不屑做出什么强人所难的事。
他是天之骄子,这世界上大约还没有哪个女人值得他用强迫的手段得到。
尤其是在他明知道那个女人心里还有别的男人的时候,就更不会碰了。
可他还是站在这里。
就像唐季迟为失去了一段陪她的时光而惋惜一样,江临他,也不想她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
说什么相信什么放心都去见鬼吧,他清醒的时候都无法将她单独交给别的男人,更何况现在整个脑子都是不清醒的。
只剩冲动,只有冲动。
曾经他不懂为什么willebrand家的祖祖辈辈都对无上的权利、显赫的家世和傲人的财富有着那么深的执念。
就这一点来讲,他的妹妹江姗都比他更像江家人。
大约是因为他母亲是个淡泊名利的东方女人,总是心存善念、温柔宁静的,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无论是财富还是名利都是他从小唾手可得的东西,所以他对那些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如今失去了才觉得可贵。
人,只有站在高处,才能无所顾忌地霸占自己喜欢的东西。
有得必有失只是无能者的自我安慰——
真正强势的人,鱼与熊掌势必兼得。
若有所舍弃,就证明,他站的位置还不够高。
*
舞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是个周六,段悠犹豫了一阵,去了图书馆。
窗边的座位没有人。
江临不在。
没有以往那种很强烈的失落感。
她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已经习惯。
知慕少艾的年纪,再喜欢又能有多喜欢?
她咬着唇,唇齿间绕着一点点似有若无的苦涩。
片刻后,若无其事走了出去。
第三天周日,她依旧去了,他还是没有来。
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