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行按照最初的路线继续巡狩,从北方转向东海国、齐国,齐国已被分割为临淄国和一郡数县,乱事初平,却已看不出多少兵灾的痕迹,皇帝宣布大赦,重赏平乱将士,调回原地,只留少数人组建水军。
乱军大败,但是参与叛乱的许多海盗以及首恶逃至海上,仍是一个隐患。
大楚原有水军,规模太小,而且分散,韩孺子将各军集中在一起,派任大将,接下来就是一边征兵,一边建造舟船,兵部估计,三年方有小成,想要一举扫平海盗之患,至少也要五年。
韩孺子能等,他已不像最初时那么急迫了,一切都需要时间,最关键的是,大楚早已疲敝多年,急需休养生息。
在群臣的强烈建议下,皇帝没有南下太远,只是临江而望,然后踏上返京之路。
东海王得尝所愿,没有被留在东海国,跟着皇帝一块返京。
谭家人除了王妃以外,则必须留在东海国,接受官府的监督,数名年轻子弟赴北从军,立功恕罪。
对江湖人,韩孺子也不那么急于打击了,他需要制定一个更完善的计划。
洛阳官员出城百里,到河南郡边界恭迎皇帝,排场比上一次还要隆重。
时值夏末,宫中不停地派人送信,催促皇帝快些返京,韩孺子在洛阳只能停留三天。
王坚火不是第一批受到召见的人,直到第三天上午才接到旨意前往行宫。
丑王预感到自己要白忙一场,皇帝还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写好了奏章,通过信使送给皇帝,将一切说得清清楚楚,表示有大量证据留在自己手里,皇帝需要的话,随时都可以交出来。
可皇帝等了这么久才召见他,显然是对如何处理洛阳犹豫不决。
行宫里有一座后花园,皇帝邀请丑王一块赏花,几名太监捧着果酒等物远远跟在后面,不影响两人交谈。
两人闲聊了一会,韩孺子微笑道:“阁下似有心事。”
王坚火已经不抱希望,皇帝经历过晋城之围以后,身上的锐气少了许多,做不成大事,“流民皆已遣送回乡,有一些人可能来不及种粮了,但这都是地方上要解决的问题,草民帮不上忙,草民今日是要向陛下辞行。”
“你要离开洛阳?”
“嗯,四处云游,然后去临淄落脚,那里有草民的一所宅院。”
河南尹韩稠向丑王赠送了两所宅院,一所在京城,一所在临淄,王坚火都已在奏章里写明。
韩孺子笑了两声,知道丑王在点醒自己,带头走进附近的一座亭子里,太监们立刻送上果酒,随后退下。
“事情很难办。”韩孺子开诚布公,他征询过许多人的意见,除了崔腾,都以为洛阳不好治理,抓的人太少,无济于事,抓的人太多,只怕整个大楚的商业运转都会受到巨大影响,至于韩稠,乃是皇帝的长辈,又得王美人的欢心,处置此人尤其要小心。
王坚火无意劝说,点头道:“草民明白,草民只有一事相求。”
“请说。”
“大批流民为了返乡,从商人手中借钱借粮,到了秋后,免不了要卖地、卖人,沦为奴隶,家破人亡不说,对朝廷也没有半点好处。”
“嗯,阁下觉得该怎么办?”
“允许各地百姓从官府借贷,暂度难关。”
“各地官府未必有这么多钱,再有几位河南尹这样的官员,大可接受商人的贿赂,强迫百姓还贷。”
王坚火轻叹一声,“陛下既有难处,就当草民没提过吧。”
“不,这件事总需解决,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王坚火想了一会,摇摇头,“草民尽力而为,或许还能救一些人。”
“流民与阁下非亲非故,阁下尚且要尽力而为,朕乃大楚皇帝,怎敢置身事外?”韩孺子招手,张有才从外面进来,将一份折好的纸放在石桌上。
王坚火得到示意,打开看了一眼,那是一道还没有颁布的圣旨,上面写着皇帝即将返京,感念百姓流离失所的艰辛,只要是返乡归籍的流民,某年月日至某年月日期间的借条,一律上交地方官府,各地再汇集到京城,皇帝将开私库,替百姓偿还。
王坚火看毕,大吃一惊,抬头看向皇帝,这才明白,谨小慎微只是表象,皇帝仍有一颗决绝之心。
“陛下……”惊讶过后,王坚火还是有话要说,“借条可以造假,陛下一开此口,只怕账务成倍上涨,陛下……还得起吗?”
韩孺子微笑道:“所以朕需要阁下收集的名单与证据,来要钱可以,朕绝不赖账,但也要说道说道他们的这些枉法之事。”
王坚火恍然大悟,皇帝这是先将账背到自己身上,然后再吓得商人们不敢要账。
“这是……哪位高人替陛下出的主意?”王坚火怎么也不相信年轻的皇帝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这的确不是韩孺子的功劳,而是乔万夫拟定的计划。
“朕身边自有良臣。”韩孺子含糊道,“阁下觉得可行吗?”
“可能还是会有不怕死的人向陛下要账。”
“只要是正常亏欠,此人又无枉法之事,朕愿意偿还。”
王坚火寻思了一会,“这意味着陛下不会立刻处置洛阳的商人?”
“商人逐利,可是也能沟通有无,多之伤民,缺之更伤民,收其利留其人,以观后效。”
“他们改不了。”
“若是洛阳官员都能像阁下一样清廉公正,商人无贿可行,还改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