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把她推给别人?木石前盟不是贾母亲口认定、王熙凤极力玉成的天作之合吗?又谈何变卦?
宝钗迷迷糊糊之中,却隐隐约约很清楚答案。她只是拒绝去想。
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
宝钗恍恍惚惚间忆起,似乎有那么一年,贾母宴客大观园,众人行牙牌酒令,黛玉误说了《牡丹亭》里的“良辰美景奈何天”。次日蘅芜院中诉衷肠,拉着黛玉说要审问,因见她羞得满脸飞红,满口央告,却拉她坐下吃茶,将肺腑之言道出,钗黛遂日益亲密无间。
那一日,两个人厮闹玩笑,黛玉笑着央告:“好姐姐,饶了我罢!颦儿年纪小,只知道说,不知道轻重。做姐姐的教导我。若姐姐不饶我,还求谁去?”耳鬓厮磨之际,越发显得楚楚堪怜;
那一日,黛玉乖乖转过身去,教宝钗替她拢头发,低眉侧首,身上幽香从袖中发起,销魂蚀骨;
那一日,宝钗探望黛玉的病症,说起她素日所食竟不能添养精神气血,细究医理,说起那人参肉桂的药方,又推荐冰糖燕窝粥这等滋阴补气的药膳;
那一日,宝钗与黛玉开解,应承但在这里一日,与她消遣一日,又说虽有个哥哥,却是那般依靠不得,正是同病相怜,何必做“司马牛之叹”?
那天秋花惨黄,冷雨敲窗,黛玉在潇、湘馆中知宝钗夜里不能来,心中怅然,翻检《乐府杂稿》中《秋闺怨》、《别离怨》等词,因心有所感,发于章句,成《代别离》一首,名《秋窗风雨夕》;
那天黛玉拒绝了宝玉问她想吃什么,代为回贾母的好意,却收了宝钗从蘅芜院送来的一大包上等燕窝和洁,一向懒于应付人情世故的她还笑着陪送燕窝的老婆子说话,通情达理,又忙着赏酒钱;
那天薛宝琴等人来京,意外竟十分受贾母疼爱看重,史湘云、琥珀等人都半是玩笑半是当真的认定黛玉有些小性,怕她因新人受宠而暗地着恼,惟宝钗笑着澄清说:“我的妹妹和她的妹妹一样,她喜欢的比我还疼呢。”黛玉也如她所说,两人比他人好十倍,又赶着宝琴叫妹妹,引得宝玉心中闷闷不乐;
那天宝玉生辰,中群芳开夜宴,众人一道掷骰子擎花签,黛玉抽中“芙蓉”,自饮一杯,宝钗抽中“牡丹”陪饮一杯,两人谈笑宴宴。
……
也不是没有过猜忌的时候。荣国府元宵开夜宴之时,贾宝玉奉贾母之命替诸姐妹斟酒,至黛玉时,拿起杯来,放在宝玉唇上边,叫他替她一气喝尽;
也有过自得的时候。宝玉寿辰之时,宝钗和黛玉在厅上说笑。因袭人捧着小连环洋漆茶盘里只剩了一钟新茶,宝钗拿起来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递在黛玉手中,定定看着她毫不犹豫笑着饮干,将杯放下,于是,一颗心也仿佛就此安定下来。
黛玉认了宝琴如亲妹妹一般亲热,认了薛姨妈当娘,宝钗也履行承诺“但在一日,与你消遣一日。”可惜,人有聚与散,怎敢奢望永远?
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变卦,只是选择退出,抑或那唤作是成全。
那是王夫人查抄大观园之后的事情了。
也不知道是王夫人听了哪个的撺掇,当夜就命王熙凤和王善保家的一并入园,从上夜的婆子处抄捡起,黛玉的潇。湘馆、探春的秋爽斋、惜春的暖香坞、李纨的稻香村、迎春的紫菱洲、宝玉的诸处皆被查抄。宝钗的蘅芜院虽没被波及,却也知道是贾家虑着亲戚家不好看的缘故,因而次日清早就趁机指这个由头,告诉李纨说要搬走。
彼时史湘云原在蘅芜院寄住,宝钗就将湘云托与李纨共住,湘云是个爽快人,自是无异议,就要和宝钗回房打点衣衫,探春也说搬走的好,一家子亲骨肉像乌眼鸡似的争斗,到底没意思。
偏黛玉听说宝钗要离开的消息,急急打发雪雁前来寻她,待到至潇湘馆中,诘问一番,宝钗仍以先前同李纨所说之语作答,不过是薛姨妈身上不自在,家里几个女人也都因时症未起床,家里头乱糟糟的没个主心骨,故而要离了大观园,回家伴着老人家夜里作伴儿。
黛玉冷笑道:“你这话也只好糊弄那没见识的人。只怕连探丫头,也认定了你是为了避嫌急着搬走。却瞒不了我。我且问你,你这一走,可有真心打算回来?”
宝钗被她一双似嗔非嗔的眼睛望着,就有几分说不出话来,定了定神,方道:“你放心。等到我母亲病好了,自然还是搬回来的。”
“搬回来?”黛玉道,“难道你连句真话都不敢说了吗?我打听得清清楚楚,你这次回去,是赶着要准备你哥哥的婚事。听闻你哥哥就快回来了,写信说已经看中了一户人家的小姐,叫快些收拾了好去提亲。等到忙完这个,只怕你就忙着自己的喜事了。你哪里还回得来?”
宝钗叹道:“这些捕风捉影的话从何而来?你究竟是听哪个说的?”
黛玉定定望着她道:“你莫要忘了,你房中的蕊官,和我房中的藕官是什么关系?”
宝钗终于无语。
“是。已经在相看人家了。老祖宗和二姨母那里都知情。宝玉和你青梅竹马,从小一处长大,脾气性情都投契,当是你良配。”她如是说道,看似语无伦次,实则大有条理。
然后宝钗就看到,黛玉的眼睛里,一滴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她不是变卦,只是无奈的成全,成全自己也成全对方,因为所谓情势比人强,因为李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