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再见到素锦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病愈后的素锦话比以前少多了,人比黄花瘦,却是更添了份楚楚可怜的味道。
宫中也传出消息来,说德妃娘娘病愈。
一直盘旋在冯家的乌云一时间好像也散尽了。
冯家风云变幻,林嬷嬷同景渊都密切关注,可是宝珠却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这日她又到浮梦楼中同赵梦娘说话。
三年了,她以冯宝珠的身份同赵梦娘相交了三年,她不知道赵梦娘有没有看出来她是谁,她也从来不问。
她只要知道,赵梦娘拿她当朋友看也就够了。
别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红香如今见到她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板着脸了,甚至笑着对她道:“大家这几日正有些烦恼呢,你来了,正好给她解闷。”
宝珠笑着道:“我来可不是为了给她解闷。或许会给她带来新的烦恼也不一定。”
她走上楼去,赵梦娘一点形象没有地躺在床榻上,见到她,方缓缓地把身子立了起来,招呼她:“来了。”
宝珠便坐在了赵梦娘的床榻边看她笑着道:“海棠春睡,足可入画。”
赵梦娘娇笑一声:“我都三十岁的人了,你说这话,我都觉得臊得慌。”
她把身子完全坐直了,不过鲜红的衣裳仍然散着,露出白光光的一片肌肤,莹莹如雪。
宝珠道:“我打算出来了。”
赵梦娘“咦”一声,有些诧异:“你想清楚了?离开侯府,可是会失去很多东西。”
宝珠道:“我本来也因此犹豫,倒并不是为的自己。”
赵梦娘道:“离开了也好,毕竟侯府很危险,虽然外表看上去很好。这两年你背着她们也挣了不少钱,出来后还没人管束,海阔天空,想做什么做什么。为了一个侯府小姐的名头在那里面坐牢有什么意思?”
宝珠道:“你说的固然有道理,不过……我原本是想等景渊成年后再说,毕竟这件事情他也有选择的权利。”
赵梦娘道:“那么现在呢?你为什么又改了主意?”
“我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景渊将来的选择可能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赵梦娘道:“你希望看到什么?”
宝珠沉默了一下道:“我同你说过,我父亲的死和母亲的疯可能都是人为。景渊越长大,越会察觉到这个真相。而他现在在冯家每天装疯,时间越久,性情被压抑得越狠,将来的反扑只怕会越厉害。我觉得,我以前的想法可能是错了。”
赵梦娘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不希望他将来去报仇。”
宝珠道:“人生有许多事情比报仇有意义。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到报仇上,其实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情。”
“你这个人……”赵梦娘叹息一声,“究竟是豁达呢还是……天真呢?”
宝珠道:“都不是,我只是算了一笔账。一个人如果要报仇,就必须花费无数的心机,然后每天心中装载着仇恨,不得一日快活恣意,中间还要做无数的背离本心的事情,让自己的生活过得不知多么憋屈,好容易把仇报了,却发现自己的人生原来报完了仇已经不剩什么了。本来那些仇人对我们做了那么多恶事,已经欠我们许多,我们为了报仇却还要在他们身上花费那么多时间经历,把享受生活的时光统统浪费,岂不更不划算?总不能因为他们把我们的前半生毁了,我们便把自己的后半生也当礼物赠送了吧?”
赵梦娘听了哈哈大笑,她笑了许久,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最后她停止了笑,目光定定地看着宝珠道:“我以前有一个仇人,我特别恨他!他把我害得那么惨那么惨!我每天想得就是怎么让他死,怎么让他体会我所经历的痛苦。我为了找他报仇,派了无数的人,花了无数的钱,最后终于把他找到,我在他身上割了十三刀,我觉得我的仇终于报了。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快活!”说着说着她哽咽起来。
宝珠知道,赵梦娘口里的那个“他”便是那个叫李子宵的男人。她曾经有多爱他,后来就有多恨他!
似乎每个女人的一生,都要被某个男人坑过一回才能真正的认识生活。
宝珠觉得,如果赵梦娘不是上了那么大的当,也不会有如今的通透和智慧。
智慧,都是从血和泪中摸索出来的。
一个没有受过足够苦的人多半也不会懂什么事。
但是如果有选择,宝珠宁愿做一个永远也不懂事的人。
懂事的代价太大,许多人为它付出了一生。
赵梦娘若不是遇到那个人便不会是如今的赵梦娘,她会从花季少女成长为平凡的妇人。可是如今却不可能了。心境已变。曾经沧海难为水,就是此理。她的阅历已经使她难以相信单纯。
终于,赵梦娘笑够了,也哭够了,她用帕子揩拭了眼角的泪水,看着她道:“所以我说,报仇还是很有意义的事情。一个人如果连仇都不报,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个君子为了报仇,可是连十年的时间都在所不惜的。”
宝珠轻轻地道:“你说得对,报仇的确很重要。不过我对报仇没有丝毫的兴趣,我希望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只是享受生活而已。至于那些仇恨,报了又能如何呢?不报又能如何呢?几十年后,我的仇人还有我自己都要成为一捧黄土。即使我不报仇,到时候天地也替我报了仇了。这些事情,不是死了一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