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被扣钱,每天要比预计的时间晚走。
他们以前能从晚上十二点睡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满打满算正好半天,现在却将睡眠时间活生生地挤到了六个小时之内。
饭不能好好吃,觉不能好好睡,头套的出气孔特别小,气都有些喘不上来。他们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
可不干不行啊!
他们换了家青年旅社,一晚上只收四十,而且暖和。
发完传单,干完活,烂泥一样仰面躺在床上,面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呆,烙饼似地翻了几个身,觉得前路迷茫。
之前他们住的那屋子还没有供暖,住的屋子又是朝西,西厢房冬天冷夏天热,终年弥漫着一股潮乎乎的气息,比室外还冷。
老板就是欺负他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外乡人。
发现自己吃了亏,把东西搬了出去,重新找了一家。
他们就像所有普通的平凡的异乡人一样,出门在外吃尽了苦头,因为不懂当地的状况,走了不少歪路,受了不少气。
“我们是不是应该租个房子?那样比较省钱。”
“儿子,租房子要交押金,我们没有啊!”
日子还是要继续。
他遇到了熟人。他猛一抬头,想不起对方是谁,脑子里只剩“被认出来了”.....觉得尴尬以及丢脸,此时此刻,他想到的只有让熟人知道他混成这幅模样,一定会被笑话的。
直到摸到脑袋上的头套才放下心来,人家认不出他。
看着熟人大步朝前走,他一咬牙一跺脚追了上去。
他觉得人的尊严很奇怪,有时候坚如磐石,有时候像是气球,一扎就破。
“是我啊!小唐啊!你还认识吗?我们,我们一个月前见过的!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他把头套撸了下来,对面的男人一眼差点没认出来,他脸色蜡黄蜡黄的,头上油腻腻的,胡子没有刮干净,剩下青黑的一层,眼睛里还有红血丝,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悲苦。身上看着也不干净,和之前的模样,有很大的差别。。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男人上下扫了他好几眼。
羞耻吗?当然羞耻,这种堪比x光的视线,让他后背的汗不停地流,可日子还是要过啊!
“你能请我吃顿饭吗?”他脸涨红了。
“小唐,你工资还要不要了!整天摸鱼,小心我炒了你。”
“大不了老子不干了!”他低眉臊脸地跟着男人进了路边的快餐店。
“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买了点。”男人三两下点了单,“别客气,这顿算我请你的,不用你还,你只管吃,不必有什么顾忌。”
他半死不活地冲他笑了一下,心塞地想:“能吃就行了,他不挑,他本来是个挑剔的人,可再挑剔的胃口也会因为三十多天没滋没味冷冰冰的盒饭屈服。”
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面对油腻腻的快餐,吃了一口,竟觉得热泪盈眶。
穷啊,真的太穷了,这样一顿像样的饭,他已经好多天没吃过了。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从前有妹子兜底,有妈护着,他不成器也没吃过什么苦头,他太幸福了。他花钱不加节制,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天怎么过,现在现实让他学会了低头。
说来也奇怪,以前不管爸妈怎么说怎么教育,朋友亲戚怎么劝,都改不掉的坏毛病,居然奇迹般地自愈了。
他觉得很难受,非常的难受,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如果上天能够让他重新来过,他绝对不乱花钱了。
泡在泥潭一样的窘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出来。
以前他什么活都不肯干,家里掏了好几万,找了关系,把他塞进了一家小单位,一个月四千块,工作很轻松,摸摸鱼的那种,他都看不上,谁会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带着粗制滥造的头套,站在街边给人发传单。
如果没有人给他钱,做什么都捧着他,他大概真的什么都不是吧。
跑出来之后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活得都没个人样,到今天,他惊觉以前的自己错了。
他压下有些混乱的心绪,不肯再流露出自己的落魄。
最缺德的是店里还在放一首歌,嗷嗷地唱着,“我做着白日梦,白日梦,白日梦”,“我做着白日梦,白日梦,白日梦”,满满的不加掩饰的恶意劈头盖脸而来。
对面的男人不动筷子,沉思了片刻,“怎么回事,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方便和我说说吗?”
他低头看着油腻腻的盘子,其实是一个字也不想说的,在熟悉的人面前讲自己的倒霉事,想想都觉得羞耻。
然而嘴巴却背叛了他的意志,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一五一十什么都说了。
他憋闷得也实在太久了。
男人没有打断他,一声不吭地从头到尾听完。
他破罐子破摔,全说了,觉得这操蛋的日子,也就那么回事。
太穷了。
母子两个的行李只有一点衣服,一个暖宝宝,少量快用完的日用品,兜里叮当响的零钱,一个破手机,他之前那个最新款的水果手机坏了,买了个便宜的,他妈的手机不久前摔坏了,连老年机都没舍得买,反正也不会有人给她打电话。
活了这么久才发现,他们母子其实一点都不招人待见。
“这里有两千块钱,租个房子在这里打拼,或者回家都可以。我家里有点事,以后有机会还会再见面的。”
“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