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司南渐渐地把香港和欧洲北美的事务托付给可靠的下属,但也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待在北京,当时国内长途电话还不能随心所欲地打,北京本地市民要跑到西单的电报大楼排队才行,更何况国际长途。她通常用电报联系海外事务,但很多时候一封电报根本讲不清楚,一来一回的时间也等不及,她还得亲临现场才行。每到这时,叶江川会尽职尽责地一直送她到机场里,倒是不见了过去恋恋不舍的凄惨模样,自觉地包揽所有的行李,宋司南只需要带着自己就好了,大摇大摆走着前头,跟地主婆带着长工去赶集似的。
等她到了地方,电报倒成了他们两个解闷的玩意儿。她尤其喜欢玩些文字游戏,哪知道叶江川更加擅长,有来有回,倒是乐此不疲。
一开始她接到叶江川的问候,上面就是普普通通的问候语,司南,你回去三天了,一切还好吗?事情进展的顺利吗,有没有我能帮得的忙。
这些话横竖看也没有玄机,也是夫妻间最正常的对话,但是宋司南想起来上回叶江川催她回去的那封回文诗的电报,决定逗逗他,看他如何反应。
于是她的回复是这样的:江川,朝三暮四(其实是三天外加一个晚上),昼夜颠倒(有时差),有张有弛(业务进展),坐壁上观(让叶江川別管)。
叶江川的电报隔天就到,其实主要是因为有时差,且邮局只有白天的工作时间才营业,两边在收发上无可避免的耽搁了些时间。
宋司南惊讶于自己对于这份不怎么重要的电报的盼望,拿到手以后,她迫不及待地拆开,发现里面似乎是个对联的上联。
形单影只,晨昏反复,自语自言应和,望洋兴叹眼欲穿,燕南北,何如你我?
仔细一看,她发现这不是上联,而是《鹊桥仙》的上阙,还不忘对应她上一封电报里的那些四字成语,还要平仄押韵,言之有物,语句通畅,真不好接下阕。她心里酸溜溜地想,这个人干什么都那么较真儿,真是的。这下轮到她自己苦思冥想了,由于事务繁忙,她三天后才勉强写出答句,发给叶江川。她其实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但并不沮丧,也没有对这个游戏丧失兴趣。这都有些不像她的个性了,她其实是个蛮在乎输赢的人。
叶江川自从宋司南离开以后,不知怎么一天有事没事地总在单位收发室附近转悠,后来连同事和收发室的老师傅都看出来了,都跟他打趣说,见过想老婆的,可没见过他这么黏糊的,老同志们都好心劝他,来日方长,同一个办公室的年轻人们就没那么含蓄了,当时正是夏天,街上好多卖粽子的,叶江川有个同事小魏,年纪最轻,也最喜欢开玩笑,他天天买红小豆的粽子,还总请叶江川一起吃,然后问他是不是感觉好一点。叶江川当然明白什么意思,他平时是个安静内敛的人,也是小魏这些年轻人尊敬的前辈,那些人从没见过一丝不苟的他的另一面,对他愈发好奇起来。叶江川也不客气,给他就吃,来者不拒,有时还会评论下今天的糯米蒸的火候如何,或是豆馅打得够不够细。
不仅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叶江川的那点事儿已经不仅是他本科室的关注焦点,更蔓延到其他科室,甚至部门,当然也归功于他周围那几个精力过剩,异常活跃的年轻人。
现在叶江川根本不用亲自跑收发室了,有的是人代劳。外联部的小何是小魏的老同学外加死党,在八卦方面比其友更胜一筹,他的办公室离收发室最近,平时就经常义务帮其他同事取件,这回更是助人为乐,叶江川早上到办公室时,宋司南的电报多半就放在他的桌上。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这封盼望已久的电报,脸上时而露出笑容,时而皱眉。
上面正是宋司南给他补的《鹊桥仙》的下阕。
山重水复,朝发夕至,且行且止不迫,凭栏笑忆乐如昨,未寒暑,知否啰嗦?
小魏同志在叶江川专心致志读电报时,就抻着脖子巴望,没想到被叶江川的余光捕捉到了,更没想到叶江川大大方方地邀请他有兴趣一起看。
小魏惊呆了,他以为那上面是肉麻的情话,而一向老成持重,一本正经的叶工(叶江川的头衔是工程师,那个年代都会被称为某工)竟然敢和自己分享这么私密的文字,难道是感谢自己请他吃了好多天的粽子?尽管如此,他还是立刻凑了过去。
叶江川让小魏过来看,不只是一时兴起,更因为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也是传统文化爱好者,平时时有新作,也经常和叶江川请教,两人算是臭味相投。小魏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奋战在科研攻关第一线,平时不着家,抚养教育小魏的责任就顺理成章地落在爷爷奶奶身上,万幸的是,小魏的爷爷奶奶非但不是文盲,还比同龄的大多数人更有文化,他的爷爷是前清的举人,奶奶是大家闺秀,虽然对数理化无能为力,但是四书五经,诗全是爷爷辅导的。尽管在当时以及后世的几十年里,古体诗词都是比京剧艺术更非主流的小众爱好,但依旧有人天生就能感知文字格律的美感,小魏就是其中之一,叶江川也是。
小魏读着下阕,就知道还有上半截,叶江川也适时地把上次发报的底稿递过去。小魏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忽然笑了,一笑起来就停不住。科室里的其他同事纷纷转身回头往他这边看,叶江川赶紧把两张电报都拿走,问他为什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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